周围还有好几家厂子,人来人往的,将来做生意,这人流量也不差什么。
钱淑兰听到他们找到合适铺面,也跟着一起去看了。
这家铺面很大,别说只是开家搬家公司,就是开个家具行都绰绰有余。
“这得多少钱啊?”铺面是王守义找到的,王守仁也是头一回来,看到这么宽的门幅,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钱的问题。
这次生意,王守义出了两万,王守仁因为家里有家大饭店,出了四万。但王守义向王守仁借了一万块钱,所以两人是五五分。
王守义有点忐忑,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把王守仁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摇头,“这也太贵了,居然要三万。当咱俩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要这么贵。”
果然不同意!王守义有点无奈,拿眼瞅钱淑兰,希望对方能替他说两句好话。
钱淑兰这次却没有开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娘都多大年纪了呀,还能帮你们断一辈子官司?你大哥这人就是节省了一点,又不是听不进人话,你自己跟他说!”
被亲娘骂了一通,王守义只好试着给王守仁讲道理,“虽然这房子是挺贵,可这是带院子的呀。而且门幅也挺宽。大哥,这家人急着搬到国外,要的价并不高,咱也算是捡漏了。”
王守仁一脸不认同,“房子是值这个价。可三弟啊,你得想想,咱们开的是搬家公司,咱要得了这么大的门面吗?连一半都不了,你整这个大,多浪费啊。”
王守义朝那门面看了一眼,也觉得这门面是大了点。他们是搬家公司,没什么东西放,太过空旷也确实不太好。他朝旁边瞅了好几眼,突然眼前一亮,拍着大腿道,“大哥,咱俩傻了呀,咱们可以在中间加道墙,一分为二,把多余的铺面给租出去。还能收点租子,多好。你说是不是?”
王守仁摸着下巴,朝他竖了大拇指,“中!就这么干!”
只是紧接着他就有些发愁了,“钱都拿来买房子了,咱们就剩三万块钱,够不够买车和宣传的呀?”
他可是从老五那听说了,他每个月光在报纸上打广告就是几大千,贵着呢。
王守义挠了挠头,有点含糊不清,“先这么着吧,等钱不够了,咱俩再想想法子。”
他这么一说,王守仁也没话说了。
下午,三人一起约房主谈价格。他们和房管局的工作人员早就到了约定地点。
王守仁考虑到他娘年纪大了,做主到旁边的饭店坐下。花了点钱买了几瓶汽水。
钱淑兰不喜欢喝这种碳酸饮料,她把视线移向窗外,发现从对面的街道上走来三个人,年纪大一点的老先生头发已经花白,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脸和手倒是洗得非常干净。两个儿女穿着半旧不新的衣服,倒是比他齐整多了。可瞅着这两人细心周到的动作以及那关切的眼神,一点也不像是做假的。那为什么给老爷子穿得这么破烂呢?
老先生戴着眼镜在两个子女的搀扶下走进这家店,他的动作有点颤巍巍的。
工作人员放下手里的汽水招呼三人过来坐下,分别给双方介绍。
钱淑兰在三人的衣着上扫了一眼,眉头紧蹙,“您这么大年纪,留在这里养老,不好吗?”
老先生扶了扶眼镜,看了钱淑兰一眼,发现她眼里只有不解,并没有特别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摆了摆手,“不了,这里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有的只有冰冷与刺骨。我的年纪大了,只想安安生生度过最后这几年。”
钱淑兰沉默了,这又是一件让人伤心的往事。
她神情有些萎靡,正在这时街道上的大喇叭突兀的响起,“最亲指示……”
众人齐齐看向窗外。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让众人回过头来,原本坐在凳子上很儒雅的老先生此时竟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微微低垂着,俨然是一副被受批斗时的姿态。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有罪!我有错!我不该把m主席分开。”接着就开始叽里呱啦背语录。声音大到离谱。
钱淑兰瞅着这老先生的精神状态都不好了。她抬眼去看他的那双儿女,两人已经是泣不成声,扶着老爷子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拉他起来,轻声拍他的背,安抚他,“爹,文革已经结束了,您不是牛鬼蛇神了,您现在安全了。”
可惜老先生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说个不停,而且语速不仅没有减慢,反而加快了。
就在这两人六神无主的时候,钱淑兰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敬礼!”
原本还在背诵语录的老先生立刻从地上跳起来,那敏捷的速度一点也不像是个八旬老人。他佝偻着背,朝钱淑兰敬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钱淑兰赶紧把人扶起来,对上他的眼睛,她的眼睛微微有点湿润,“老哥,咱们的苦日子已经结束了。”她凑到他耳边说,“那人已经死了。数字帮也被枪毙了。你得救了。”
也不知道他的年纪能不能听到这个声音,可他好似真的听到了,眼睛里发出一抹亮彩,僵硬地挪动自己的脖子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结束了?”
“结束了!”两人捂着嘴,很肯定地点头,再次重复,“结束了。”
因为有了这一插曲,钱淑兰三人也没心思跟他们讨价还价,三万块钱成交。
“谢谢您了。”这对儿女给钱淑兰鞠了一个躬。他们的房子大,并不好卖。一连好几个月,都没卖出去,原本他们还想着把房子拆分了再卖。可这要跟房管局报备,还要交钱,毕竟要两个房产证明。花费也不少。老爷子发下来的钱已经全部用来给他看病了。剩下的钱也得留着到美国生活,听说那边东西特别贵。可谁成想,居然有人看上了,而且还没还价。这三人一看就是精明人,能一分价都不还,无非是同情老爷子。两人都不是那种不感恩的人。
“到了国外,老先生说不定能恢复正常。”国外的喇叭里不可能说中文,自然也不会刺激他。
工作人员办好两人的交结工作,老先生的儿子扶着老先生去饭店后面上厕所。
工作人员突然压低声音问,“你家老爷子到底怎么了?什么把m主席分开?啥意思?”
钱淑兰三人也竖着耳朵听,他们刚刚也挺好奇的,只是也不好当着老先生的面就问出来,免得刺激他。
老先生的女儿眼圈瞬间就红了,她还有家庭孩子,自然不能跟着一起去,她爹这一走,估计就是最后一面了。一想到从此以后她爹都要这样神神叨叨的,她就恨得牙痒痒,都是那些人的错,如果不是那些人,她爹也不会成现在这样。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爹所受的委屈,当下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我爹是大学的教授,教中文的。有一回向上面写汇报,其中有一行写到行尾,‘m主席’写不下,我爹就分行,前面写的‘m主’两个字,下一行写‘席’字。就被人举报了。那些红卫兵说我爹是走资派,妄图‘分裂’m主席,并且当众宣布‘m主席’是最神圣的三个字,一律不准分行写!”
“啪”的一声,对面的桌子上站起来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他一脚踹翻凳子,当即骂起来,“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什么神圣!还不照样见阎王去了。还真当他是万岁呢!”
饭店老板吓得半死,赶紧从柜台后面走过来,他先是走到一半,似乎想到什么,又折到门口,探着脑袋往外四下张望了一眼,然后把门关上,走到那年青小伙子面前,一巴掌挥到他脑后,“臭小子,你胡咧咧啥呢。看你的书去!”
小伙子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子,拿眼瞪他。
饭店老板又是一巴掌,“瞅什么瞅?再瞅我也是你老子。你嘴上再这么没把门,是不是要害死咱家?”
小伙子努了努嘴,“人都死了,您还怕什么?”
饭店老板见他油盐不进,“你懂什么!前两年才杀过那么多人,你脑子就这么健忘,非要人家也把你抓去?”
小伙子身子抖了抖,这才不说了。
见他老老实实地坐到凳子上看书,饭店老板才转身。他板着脸走到钱淑兰这桌面前,敲击下桌子,语气有点冲,“几位,你们就点了几瓶汽水,也已经喝完了,是不是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