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市院的诊断是不是错了?是不是耽误孩子了?尽管这是预想中患者和其父母会问到的问题, 但是当李敏真的面对的时候, 她回答不出来。
她小心地说:“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你们看我的年纪, 虽然你们从今天在手术室的医护人员口里,得知手术实际是我做的, 但是, 陈院长全程在考问、监督我的每一步操作。而且就医院级别来说, 省院也是市院的上级医院, 转院这种事儿是经常有的。”
“那我们开始就来省院找陈院长看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这个……我也不敢保证。咱们是人不是神仙,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百分百不出错。我这么说吧, 我们还往京城的上级医院转诊过患者, 我们还请过医大附院的专家教授来会诊……”
患者家长看着李敏的胸牌, 一字一顿地说:“李主任, 你们这样是变相的‘官官相护’吗?”
李敏苦笑:“我这算什么官啊!急诊科的张主任说过——科主任,那是官吗?那是生产小队长, 干活打头的。何况我这还是副主任。干活要在前面, 回头还要把患者的所有都照料周全了。这样吧, 我建议你们先冷静考虑下我刚才说的话, 然后明天后天等陈院长有空了,我们再来商讨这个问题。”
“噢, 对了。”李敏见家长不为自己的话所动, 赶紧补充道:“麻醉前, 你家儿子跟我说, 他将来也要考医大当大夫的。”
孩子妈妈有些小激动, 她小心翼翼地向李敏求证:“李主任, 他将来能考大学吗?他还能回到学校读书吗?”
“能啊,他将来的一切,和其他孩子没有任何的不同。秋天的时候,他就可以回到学校读书了。而且我认为少年人经过这样事情的磨砺,有了治病救人的大抱负,他将来会很有作为的。”
“会吗?”
“会的。肯定会的。你们看术前,我每天都是跟他谈话一两小时,他是不是比住院前的精神状态好多了。他的心结打开了,他就和原来一样,还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唔,我是说万一,万一,如果你们有拿不准的负面的事情,暂时不要在他跟前谈论。就像父母吵架不能当着孩子面一样。孩子眼里全是真善美,他就会用积极的心态去对待自己遇到的任何事。”
“好。我们谢谢你的提醒。谢谢你对我家孩子的鼓励。我们会注意的。”
“我也就是白说一句,谁对你家孩子都不如你们俩这做父母的。古人言医者父母心。我们当大夫的就是再努力,你看十一楼术后的患者都有三十多人了,还不停有出院、住院更替的,一颗心分成三十多份,总不如你们两个人全心在他身上、为他考虑得更仔细。”
外面的呼叫铃声响了,李敏顺势结束谈话,她站起来说:“我要去看看患者了。”
“好,你忙。”
患者的母亲在李敏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将一个信封塞到她手里:“谢谢你,李主任,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儿心意。”
李敏赶紧拒绝,推让不过,她就加重语气说:“你要真想给我,也等你家孩子完全好了,办完出院手续的,好不好?我得赶紧过去看患者,我们这一层都是神经外科的患者,一有事儿就很急。你也知道的。”
孩子妈妈只好收回去,嘴里坚持:“那就等我家孩子出院的。”
*
李敏出去,马大夫立即说:“护士去拔滴流了。”
李敏放下心来。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四点了,就说:“咱倆准备给烧伤的患者换药了。”
“好。”
“邓大夫和实习生呢?”
“邓大夫去骨科了,实习生去楼上听课去了。”马大夫说完,小心翼翼地说:“那家长,”他以目示意出了护士办公室门的患者家长后背,压低声音说:“他们给了我一份辛苦费。”
李敏就说:“这事儿你当我不知道。你自己处理。”说完她有补充道:“这患者特殊,你最好小心点儿。”
“好,我听你的。”
俩人给烧伤患者换完药,陈文强过来科里了。下班前的查房,便以陈文强打头,李敏错后一步,再后是俩进修大夫、三个实习生组成。
这一圈查完,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回到护士办公室,陈文强和李敏看到一个意料外的人物——谢逊坐在长椅上,态度闲适地在跟小护士闲聊。
这样的谢逊可不常见。
谢逊一见陈文强回来,立即站起来问候:“陈院长,查房去啦?”
陈文强点头道:“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兄回来啦。”
“中午到家的,过来看看你们。”
陈文强和李敏一起洗手,他问走过来的谢逊:“进修结束了?”
“嗯。我觉得自己掌握的可以了。也做过一些腹腔镜手术的术者,剩下的就是在手术中磨练了。”
“腹腔镜我已经在年前订货了,就是你要的型号。你看看选谁给你做助手,回头东西到了,咱们就可以开展新术式了。”
“我选师妹做助手,可以吗?”谢逊没有犹豫。
陈文强皱眉:“再多选一个吧,你俩不是一个专科的,你要没有合适的,我就给你指派一个了。”
“那我再想想。陈院长,我觉得这腔镜手术可能是未来的一个方向。要是你们神经外科的患者可以用腔镜来做手术,我指的是手术部位好暴露的,那么损伤将更小、安全度也更高。”
陈文强被谢逊的话勾起了兴趣。
梁主任换完衣服溜达过来了。
“哎呦,这是谁回来了?”
“梁主任,我回普外去看你,他们说你来这儿了。”
“我去手术室转了一圈。那个晚上有安排没?没有跟我走,我给你找个喝酒的好地方。”复有对陈文强说:“老陈,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
“我呢大衣搁在院办呢。你先去了。”
“我陪你去换衣服。”梁主任态度严肃起来:“你可别想着要糊弄我啊。”
“你看你,你还怕我答应了不去还是怎么地啊。我是那样人吗?”
“是不是的,咱倆今天不讨论。我陪你去换衣服,你还怕我看着你什么不成?”
“去就去,我就脱了白大衣换个呢大衣,我有什么还怕你看的。再说怎么这都多少年了,也没少裸呈相见,我有啥你没见过,还是你有啥我没看过的。”
梁主任笑笑不与他斗嘴,转头对李敏说:“小李一会儿见啊。谢逊啊,你这学的怎么样,不是去半年吗?”
谢逊便把刚才对陈文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他见梁主任这样的邀请,便跟着梁主任、陈文强出了十一楼病房,往院办去了。
一路上,陈文强和梁主任便是问谢逊进修的事儿。直到李敏家门了,俩人的注意力还在询问腹腔镜的具体使用上。
李敏比他们先一步到家,见穆杰正带着小艳姐妹俩在厨房里忙乎,桌子已经从平常的位置,抬到了客厅的中间,幸好自己买的餐桌够大。数数椅子,李敏去严虹家又搬了一个。然后又把自家的衣帽架,从次卧里搬出来。
她摆好了椅子等,想想又回去主卧房换了衣服,刚收拾好自己,陈文强他们就到了。
*
谢逊见开门的李敏,才知道是到李敏家喝酒。而李敏居然是一幅很特别的妆扮:不仅穿了大红色的金丝绒旗袍、化了妆,还把长头发挽起来盘成发髻了。
他们就从来没见过李敏这样的形象和模样。
视觉的撞击,让门外的仨爷们被震住了。愣神之余,就眼看着这个娇俏、艳丽的少妇人,巧笑嫣然站在门口等他们进门。
“梁主任,老师,师兄,赶紧进来啊。不认识我了?”
楼上传来柳主任招呼石主任的声音:“老石啊,我听着是老梁他们到了,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下去吧。”
“师妹这才像个新娘子的模样。”谢逊先赞了一句。
“那是,还是我们小李会打扮。回头我让小慧也做条旗袍去,年轻就该穿漂亮点儿。老陈你说是不是?”梁主任领先换鞋进屋。
“那当然了。等我家小雁儿高考完,我也给她做两条旗袍去。”陈文强也挺欢喜的。
“你成心的是不是,我给闺女做一条,你就要做两条的。”
“你也可以做两条啊。我也没按着你的手,不让你花钱的。嘁,这也值得你和我较劲?”
梁主任瞪眼:“我仨闺女,一人两条就得做六条啦。你当那不是钱啊。”
“老大同意回来了?”陈文强立即抓住梁主任话里的另外意思。要知道梁主任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梁主任回省城的那头几年,人家都不来省城的。
“同意了。唉,你说当初一起回来多好,我这又费劲巴力地给他们俩家办调动。老陈啊,这回你可得帮我忙,看看怎么安排个地方了。唉,又要给你添麻烦。这房子没地儿的。”
“麻烦什么,咱们自家孩子。教书的,去边上的省实验,做财务的,先去住院处。单身宿舍还有不少空房间,一家一个先住着。回头等分院起来了,过去那边也算是元老。”
“行,到时候老大和老二都去分院那边。省得她们看我不顺眼。”
“你这说的什么话,女儿肯回来,你就把你那倔脾气收起来。”
石主任和柳主任俩跟在他仨后面进来了。
柳主任就说:“小李这打扮好看。这才像个新娘子”
“是啊,是个好看的新娘子。”石主任也赞了一句。“这么穿比上班的白大衣好多了。老陈啊,下回护士再换工作服,咱们学南方好不好,弄个粉荧荧的颜色,衬着小护士也养眼啊。”
“我看可以。”梁主任立即支持。“咱们手术室的洗手服,白不刺啦的,都洗得变灰发硬了。再换就换个绿色的,或者是蓝色。”
柴主任和关主任也一起到了。柴主任来了就去厨房帮着端菜。关主任加入他们的讨论。
“据有关研究表明,白色的墙壁会隐性增加患者的呼吸和心律、升高血压。所以,很多地方把家里的墙壁颜色调成各种柔和的灰白、粉白等。师妹,你这是不是也调了颜色?”
“关师兄好眼光。我这儿是加了一点灰色、也加了一点粉紫色。比纯白柔和,也不刺眼。谢师兄你坐啊。”
谢逊挨着关岚坐下来。
石主任就说:“小李,我带了两瓶五粮液,咱们喝五粮液。”
穆杰在前,柴主任在后,各端了一盘菜从厨房里出来。穆杰就说:“我老丈人给预备了两瓶茅台,咱们今天也尝尝茅台了。”
柴主任放下菜盘子,在谢逊的另一边坐下说:“两瓶茅台、两瓶五粮液都开了。咱们八个人四斤酒也不算多的。”
“不多不多。”响应的人多!
陈文强坐在里面的主位,左边是省院的三位老主任、右边是省院的三位年轻佼佼者。穆杰和李敏合坐在桌尾相陪。夫妻俩一左一右给来客倒酒。
“陈院长、梁主任、柳主任、石主任,关师兄、谢师兄,表哥,感谢你们对我家敏敏一直以来的关照。”穆杰挨个地叫了人,举起酒杯敬酒。
“我三杯,你们随意。”
这豪爽的!三杯茅台酒他眨眼就喝完了。李敏赶紧给他夹菜。
“小穆啊,你这么说话就外道了。小李是我学生,那是我自家孩子,是不是老梁?”
“那自然的了。快坐下吃几口菜,压压酒。咱们啊,也就借你这地方,好好聚聚。好久没痛快地喝了。”
“是啊是啊。小穆这做菜的手艺是好。”
“配合这茅台酒就更高了。”
赞菜的,赞酒的,气氛热烈起来了。
隔一会儿关岚就说:“师妹的这桌子买得好。我家就摆不下这么多菜。”
“多亏石主任帮着讲价了。”李敏捧了一杯红糖姜茶,在别人举杯的时候凑热闹举起来。在座的都是学医的,也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都当没看见她喝的是什么。
“这桌子是好,在哪儿买的?”梁主任立即感兴趣地问:“老石,你帮我问问?赶明儿我大闺女二闺女全家回来了,也能坐得开。”
“那我得问问友谊商店。不过老梁,就是没有了,也还可以跟厂家定做,可能就要等一阵子的。”
“那我就定做一个。这么大一个桌子,等过年的时候,全家围坐多美!木头颜色能选吧?”
“肯定能。小李这是来料加工的红樱桃木,本色颜色。咱们国内没这种木头。你喜欢什么木料?”
“硬木的,结实点儿,颜色深一点儿的就行,我没那么挑。”
“紫檀?红木?榆木?”
“水曲柳的花纹好看。”
“老榆木结实。”
“杉木也可以。”
“橡木也可以啊。能做来料加工的地方,肯定不会少了橡木的。那橡木在北美是大陆货色,但橡木的家具抗造。也不贵,不怕小孩子糟尽。那紫檀贵不说,小孩子扣一下划一刀的,咱们还能为东西哏得孙子不成?”
“老榆木的更好啊。我孙子要是能劈开它,我再换一个都不带眨眼的。”柳主任的孙子属于自己行走还不稳当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