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强咳嗽一声, 等所有人都不说话以后,才学舒文臣的做派慢慢开口道:“昨晚的事情大家知道就好了。这个胃癌患者的自杀和我们创伤外科的医疗工作无关。至于具体会怎么处理,相信医院一定会顾及各方面的因素综合考虑的。
我希望我们科的同志不要参与议论这件事儿。
张主任,今天我们这组的大手术是肝癌, 梁主任做术者,李主任和小李做助手。你们那组,王大夫和杨大夫你俩醒酒了没有?”
后面那句话已经疾言厉色了, 就差问他们俩能不能上台了。
“今天的患者是刘大夫管的睾wan癌, 不行就调整一下上台的人。”张正杰的不屑之意遮掩不住地也泄露了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就是睾wan癌的手术由陈文强、他张正杰和刘大夫做了。
王大夫立即磕磕巴巴地说:“院长, 主任,怪我,是我心里不舒服才拖着老杨喝酒的。要不咱们那台晚个半小时二十分钟的, 我俩洗个冷水澡也就都没事儿的。”
不上手术怎么行!患者昨天就给了红包了。王大夫搓手向陈文强露出告饶的表情。这个季节洗冷水澡,王大夫也是够拼的了。
张正杰看陈文强等表态。
陈文强心软了:“那你俩可要保证手术质量,出了事儿自己负责。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是是是。”王大夫和杨大夫俩同时答应了。
“张主任, 你们组的手术你们自己安排了。还有事儿没?没有?小李, 去准备带肝癌那患者去手术室。这都快八点二十了。”
“我看家。”张正杰在收到杨大夫也告饶的表情后, 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早已经下了决心,除了自己那四张床,其它任何手术能不上就不上,全部精力放在《外科学》和《局部解剖学》上,怎么也要先通过院里的考试。哼!也只有杨大夫和王大夫这样不求上进、不在乎脸皮的, 才会在这时候浪费大好时间去醉酒。
“那你在科里多辛苦。术后的患者挺多的, 你加点儿小心, 哪个也别疏忽了。我先去儿科,然后去院办。有事儿打电话找。”
陈文强今天下夜班,但是食堂体检的事情他得关注、跳楼那患者的后续,他还要参与处理。于是说好的上肝癌手术的人便少了他。但他有老梁、老李再加肝段切除术能帮上手的李敏,他们仨拿下这台肝癌手术还是没问题的。
“散会。”张正杰很有气势地一挥手结束了早会。
李敏赶紧去找待手术的肝癌患者的病历,然后招呼处置班的护士跟自己去病房给术前用药。李主任和梁主任向李敏招呼一声,俩人先去手术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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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会一散,杨大夫就搂着王大夫的肩膀说:“大王谢谢你啊。昨晚的事儿怪我。我他m的现在就恨自己怎么长了这张脸、又长了这么高,我要是矮个10厘米,丑上一半儿,是不是就不用在下乡的时候娶那泼妇了。”
罗大姐在百忙中回头怼他一句:“那你就得种大地去了。你77年能考上医士班,你摸着良心说那和你在公社高中教书没关系吗?”
杨大夫气结。“你知道什么?非得她今天来抓你的脸你才知道厉害,是吧?”
罗大姐摇头:“你啊,还是没想明白你媳妇怎么变成现在这模样的。你现在嫌弃自己媳妇是泼妇,你看看老陈和咱们主任,谁不是把媳妇捧手心里。当初在平趟房住的时候,人小尹冬天从来都是陈文强生好炉子、烧好水才起床的。你有这样吗?你对她好,她能变泼妇、看谁都是狐狸精吗?”
罗大姐怼得杨大夫没话说。她哗啦钥匙盘往出走,嘴里还说身边的几个小护士,“你们几个都长点儿心眼儿啊,挑男人别光看个头和脸,得挑院长和主任这样的。等二十年的日子过过了,你们就知道我这话是金玉良言了。”
小姜就说:“还用二十年,不等生完孩子就知道男人是不是还把你捧手心了。”
“哎,温暖姐出院了,是回家了还是回她奶奶家了?”
“回她奶奶家了。我和陈院长陪着她在法院办的离婚。好啦,你们这么聊天,是等我扣你们奖金呢,是不?赶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那么多术后的,大输液摆好了没?药品摆上没?核对没有?” 护士长把手里的钢笔收起来,态度温和、说话的语气也好,就是内容吓人。
小护士们立即作鸟兽散、去各自的岗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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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间的外墙处,汪秋云头上扎着孝带,穿了一身白衣,带着一个和她一样打扮、却异常漂亮的小姑娘在烧纸。
“妈妈,爸爸是死了吗?”小姑娘说话糯糯的,让人看着就心生怜爱。
“是。”汪秋云的眼里一串连一串的。要是早知道丈夫有死意、有这样的安排,自己何必往前走那么一步,让他临死心里都还有那么一个结。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柱哥,等我把女儿养大、给她找个好人家,我就去找你。
“妈妈,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妈妈,我不要爸爸死。我要爸爸。” 小姑娘咧嘴娇娇地哭起来。
汪秋云搂着女儿哀哀地哭起来。
“我就知道得上这儿来找你。”汪春艳出现在哭得快断气的母女俩后面。伸手把一叠叠的黄纸扔进要熄灭的火盆里,然后抓起扔在一边的木棍,挑着黄纸让火盆里的纸张透气、燃烧的更快。
“秋云,烧完这些纸,你就赶紧带着你闺女躲起来吧。”
“姐,后天出殡,我想带着珍珠去送他。”
“送什么送!”汪春艳断然否决。但见妹妹的脸色,她到底还是心疼这个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放缓和了声音劝说道:“邵铁柱临死把钱都给了你,你想想你婆家那些人能放过你吗?后天火化时他们还不得在殡仪馆等着你?你以为你有那协议就能保住珍珠归你啦?抢了珍珠问你要钱你不给?”
“姐。他说这样可以的。”汪秋云嗫嚅。
“你又傻了不是?她奶奶现在抱走孩子,就对大家伙儿说老儿子死了,舍不得这唯一的孙女被你带走,你看大家是不是会劝你把珍珠给她爷爷奶奶?会不会劝你不带孩子改嫁,才能过好日子?”
小女孩听得半懂不懂的,抱着母亲的脖子继续哭:“妈,我不去奶奶家,哥哥们欺负我,揪我头发。”
“好,咱们不去奶奶家。”汪秋云搂紧了女儿,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脊背安抚她。“姐,我不想再嫁人了。”
“由得你么?还是由得我?”汪春艳看着妹妹哀伤的脸,只能耐心地劝她说:“要是由得我我就同意你。可是秋云,你这么年轻,珍珠又长了这么个模样,等她再长大一点儿,你不改嫁你护得住她么?你连自己都护不住的。
你听姐姐的话,先带珍珠躲起来,这两天别被她奶奶看着了。你要记得邵铁柱最想你们母女俩好好的了。别的事儿,完了再说。”
“嗯。我听姐姐的。”汪秋云不傻,知道现在最该躲着的就是女儿的亲奶奶。她低声答应着,搂着女儿站起来。“珍珠,我们进去最后看爸爸一次好不好?”
“你作死啊!她这么小,怎么能进去看?你要把她吓个好歹的吗?那是十一楼啊。”
“姐,我刚才都给他擦洗干净、也换了衣服了。他脸上没什么,珍珠不会害怕的。”汪秋云看了尸体就知道,丈夫是临死也记得爱惜自己喜欢的那张脸。整个人都摔得要零碎了,但是口鼻除了有血,就没有别的伤。太平房收敛的老张是祖传做这行当的,他说这是用后脑勺和整个后背先着地的。
“你不怕吓着孩子了,就随便你了。”汪春艳气得直叹气。
自己这妹子从小就主意正、又喜欢争强好胜,亲妈为板她的脾气,不知掐了、拧了多少回,给她吃了多少苦头都没效。可自己结婚那事儿,立即就把她吓破胆了。唉,在外挣扎了十年,落得这样的下场,白受了十年的苦啊。
她继续往盆子里扔纸,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邵铁柱啊邵铁柱,你别怪我一直看不起你的。你个工人家庭出身的穷小子,没钱没权没能耐的,就该找个和你家境差不多的蠢笨女人,摔锅打碗、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的穷日子。
可你非不甘心,你要白娶个漂亮的媳妇。但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儿,让你这样的穷小子轻易就达到心愿的?你要知道漂亮女人那都是老天爷给有权有钱有能耐的男人预备的。老天爷给女人一张漂亮脸蛋,就是为了他偏爱的那些有能耐的男人。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和较劲,想证明自己有能力给秋云过上好日子。饥一顿饱一顿地开车赚钱,辛苦钱是那么好赚的?看吧,胃溃疡变胃癌了不是?
这是老天爷嫌弃你不明白事儿捞过界了呢。你也别记恨老天爷,你想想你爸妈、哥兄弟们,就连他们都看不得你赚到钱、能过上好日子呀。
所以啊,你拿着这些冥币去阴间好好贿赂管投胎的,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不管是有钱还是有权,再不济也要能把你当心肝宝贝地宠着的。千万不要再是这辈子这样的,那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的人家,哪里会在乎多你这个带把的。
我说了你小十年了,你也千万别记恨我。你摸着良心想想要没我帮忙,你连个烤地瓜的炉子、三轮车都买不起。难道你俩冬天也抱着箱子卖雪糕不成?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再说你了。虽然你拖着我妹妹陪你遭了十来年的罪,可我看在你最后还知道把钱都给我妹妹的份上,人死账消,以后真的不再说你什么了。你放心,秋云和珍珠我会帮你看着的,那是我亲妹子亲外甥女。我不会和你家那些狼心狗肺的爹妈、哥兄弟一样只认钱。这些冥币你拿着好好花用,到阴间你再不是穷鬼了。”
汪春艳嘴里唠唠叨叨,手底下的动作也不慢。她把秋云准备的黄纸都烧完以后,又从自己提来的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两大捆花花绿绿印着十亿百亿面值的冥钞,还有金纸、银纸叠的元宝等物。这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可比汪秋云烧的黄麻纸贵多了。
她扯开纸绳,把冥钞抖落开,一小叠一小叠地往火盆里扔,间或扔进去一块金砖或者几个金银元宝。等她把的所有祭品都烧完后,才注意到汪秋云带珍珠还没有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敛尸房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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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秋云抱着女儿摇摇欲坠地站在邵铁柱的面前。白色的盖尸布被她掀到脖子处,汪春艳扫一眼就见邵铁柱是与妹妹说的那样,脸是没什么改变,但是稍微留意下帽子下面,就会发现他的脑袋是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