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留下了范愿等部将,亲自陪着女儿去挑选三千轻骑。两人并辔而行,却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侧身看着女儿线娘,但见线娘低着头坐在马上,紧抿着嘴唇,两条柳眉微微皱着。他发现女儿几次拿眼瞄自己,仿佛有话要对自己说,可话到嘴边,最后却都没说出口。
“线娘,你有什么话要对爹说吗?”
窦线娘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抬着道,“爹,就算击溃了张金称,又能如何?观天下势,不说中原,光说这河北之地,哪怕我们击溃了张金称,又能如何?”
窦建德一怔,他一时沉吟不语,似乎自己以前从没有考虑这个问题。良久后,他才道,“乱世之中,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我们没有得选择,只有一步步的走下去,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天命吧。”
女儿的话虽然突然,但却让他心中茫然。
过去他曾经因犯事被逼逃亡江湖,浪迹四海多年。最后直到天子杨广大赦天下,才得以回家。可后来却又因被官府怀疑他通匪,杀了他全家,走投无路,他才最后加入了义军。
这些年来,他和官军打,和其它的义军打,打来打去,连晚上睡觉也都睁着一只眼睛。这样的生活他早已经厌倦,可除了如此,他又能如何?这是一个吃人的年月,他不吃人,可别人要吃他。他只能苦苦挣扎,避免让人吃掉。
窦红线将一束垂落下来的青丝拢到耳后,嘴着嘴唇,“爹爹,过去我们除了造反,没有其它的选择,所以只好过着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可是女儿知道,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现在还有其它的选择,爹,你为何不重新选择呢?”
窦建德目中精光一闪,心头震惊。他侧头望向女儿,仿佛有些陌生一般。仔细的看去,女儿仍然是女儿,虽然已经二十岁的老姑娘了,身体有些偏瘦,可却十分精神,人有点点黑,可目光却十分有神。看着那眼神中的自信与坚定,窦建德也感觉一阵欣慰,女儿终究是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是过去那个整天晚上做恶梦睡不着觉的线娘了。
他当然明白女儿话中的意思,如今的河北虽然朝廷的兵马尽失,但是狼刚走,却又来了头更猛的虎。辽东军的强悍天下皆知,陈破军天下名将,到如今不过是三十不到,却已经连灭高句丽、室韦二国,大败突厥,生擒了高句丽、室韦、东突厥三国之君主。年纪轻轻,就能以这么短的时间,迅速的窜起,到如今,他已经手握二十二郡之地,拥兵数十万。
如今他挥师进入中原,尊立隋朝太子称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另一边,他却又身为江南陈朝的皇太子。他父亲陈深在江南称帝,拥有五十一郡之地,陈克复在东北称王,手掌二十二郡。父子二人一人在南,一人在北,地盘加起来已经有七十三郡之地,占有大隋最富足的三分之一天下。更兼南北兵马加起来更有近百万,再添契丹、靺鞨、新罗等国支持,甚至可以说,陈家之势已倾天下。
他不由的想起了一句如今到处流传的谶语,“李氏当兴、刘氏主吉、陈氏为王。”
李氏当兴这句谶语早年就已经流传了,那个时候关陇大贵族李浑一族就被天子趁机族灭。但是如今看来,这个李氏当兴的谶语说的并不是李浑一族,而应当是唐国公李渊或者李密。
前者唐国公李渊如今在朝中势倾朝野,儿子也是不满二十,就已经坐到了少有人能及的大将军之位。李阀之势,早已经盖过其它各阀,如今稳有天下第一阀之势。
而李密同样出身关陇大贵族之后,如今势力同样不容小觑,虽然当年跟着杨玄感起兵失败。但是自他加入瓦岗之后,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已经隐隐成为了瓦岗中的头号人物。眼下挥兵二十万,兵围洛阳,成为天下各地农民义军之首,河南河北山南等各地多有义军争相往投,声势一时无二。已经有不少人传言,隋朝杨氏气数已尽,李渊或李密二人之一,将为新朝之主。
后面那句刘氏主吉,却也并不能解,河北山东之地,以高氏和刘氏为最强两姓。高、刘二姓以前在朝中虽然并不算强,但在地方却是势力强大。大业七年以来,河北山东之地的义军之中,刘、高两姓的义军首领,将领多不胜数。
“陈氏为王。”窦建德在心中默念了这句谶语几遍,很明白这就是女儿刚对自己所指之处。如今他们的北面是陈破军,南面是陈深。被夹在这两父子之间,再挣扎又有何出路?他明白女儿是要劝他将之前降涿郡之事,假戏真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