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1 / 2)

天可汗 西风紧 4720 字 25天前

过得一会儿身穿礼服的阿史那卓来了,她跨过门槛就微微屈膝,和汉人贵妇一般的姿态作礼唤了一声:“陛下。”兴许是这里的礼仪影响,阿史那卓入乡随俗也渐渐变得端庄雍容,却少了几分在草原上的野性活力。她身上的打扮和唐朝时没有什么区别,大明宫中的妇人们也一样没有因为国号换成了晋就有什么生活习惯的改变,薛崇训有时候觉得自己仍然活在唐朝。毕竟新的王朝是在唐朝完好社会的基础上建立起来,并非在乱世打破一切新建起来的皇朝,一如武则天称帝建立了周,其礼仪风俗和唐朝有什么区别。

薛崇训指着太液池回头说道:“这里的景色漂亮么?”阿史那卓终于暴露了本性,在装模作样的举止下,表情却出卖了她,她无意间就露出不怎么沉稳庄重的神情来:“我刚进宫看到这里的一切时就像做梦一样!人间怎么能有这样的地方,这么多人在这里都是怎么生活的,每天就梳妆打扮去参加宴会去下棋游玩吗,中原真是富庶……”

“我大晋朝有人口数千万、治下十六道三百余州,还不算关外的许多都护府、羁州,大明宫这点地方只是管中窥豹。”薛崇训不禁自豪地说了一句,又说道,“所以这里才是文明的中心、人们梦想之地,只有我们能给天下以昌盛富庶。没有中原的道德仁义典章律法,此时的人们只能像蝼蚁一般卑贱麻木地活着。我们远远超越了西方的大食,如果让他们涉足西域等地,就没有任何道义可言,人们会毫无道理地被烧|死,就算是默啜可汗统治时的突厥也充满了野蛮残暴,怎么和大晋相比?归顺朝廷才是明光大道。”

阿史那卓崇拜地看着他,一时间没顾得上多想,脑子里浮现出了人间天堂的世界,就像眼前的大明宫。或许如此宏伟的奇观给她的感官冲击太大,初到此地简直能让人放弃以前的现实阅历,重拾起了遥远的梦想。但就算是在京城长安在大明宫,凡事都有道义么……

第十三章 奇想

美仑美奂的楼台上,宫人远远地侍立着,薛崇训和阿史那卓说了一阵话,然后有片刻的沉默,他便面对太液池习惯性地闭目想问题,这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闭上眼睛你看到了什么?薛崇训的记忆中回答者说什么也没看见,然后一个声音说这就是你的生活一无所有。人大约是需要梦想的,就算是骄奢淫|逸的统治者也有人拥有“大同”的梦想,有平治天下的抱负。

在这一刻,不仅阿史那卓相信了薛崇训说的一切,连他自己都仿佛信了。

“突骑施部落同属突厥人,有人在黑沙城与你来往过,我想让你给他们写一份书信去劝降。突骑施和大食勾结毫无益处,朝廷才是他们的归属。”薛崇训将正事说了出来。

阿史那卓毫不犹豫地点头欣然应许,没有半点被迫的意愿。她被薛崇训口述的梦想感动了。

……西域的事薛崇训就听从了杜暹的谏言,实际上这一套策略出自张孝贞之手。大食太远,薛崇训此时没有想无节制地扩张,他预感到自己还将面临其他威胁,正如以前面对过许多次的挑战。

不过太平公主那边却在承香殿麟德殿日日欢宴歌舞升平,大约她认为王朝之始应表现出天下承平的样子,正月初天气放晴,她还打算在麟德殿的广场上看马球赛,让薛崇训也去参加,她薛崇训的马球技术也不错。

薛崇训年少时是个活泼好动的少年,不喜读书只喜运动,舞棍弄枪骑马打球什么的最爱好了,不过如今他好像变了个人,恰恰相反不好动反倒好静,虽然马球本来打得不错,却实在没多少兴趣。只不过太平公主专门派人来请,盛情难却他便答应下来,心道到了时候上场随便跑跑就行了。心思自然是没放上面,只想着其他事。

要想坐稳宝座的位置,要想的事还真多。除了看奏章和批复,薛崇训觉得自己吃饭睡觉都在琢磨事儿,很多时候怕思考出来的想法忘记了便让三娘随时跟在身边将点点滴滴记下来。

为了这事儿白七妹有一次还表现得很不痛快,大概她觉得自己才是薛崇训的“书童”,偏偏她的事儿被三娘给抢了,还不让她看。薛崇训也懒得管她,依旧让三娘干这事,因为他的有些灵感想法事关大局,也有的只是出于构思阶段没有成熟,不想让别人看到,相比之下薛崇训觉得三娘为人要靠谱点,她的交际也不宽说漏嘴的机会都很少。大部分时候薛崇训都不觉得三娘是个活人,就像一台打字机,因为她很少说什么,更不对内容发表见解。

薛崇训不是个有才华的人,但他常常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大约是前世记忆的影响。比如现在他正在干的事是“造炮”。

一开始想到这事儿的原因很简单,他认为此后还可能会遇到军事挑战,想要更大地保持自己的军备优势,造枪造炮是最容易产生的灵感,其实他早几年就在想这个了。不过薛崇训前世既非军械专家又非爱好者,连冶金材料方面也是门外汉,有那想法没那水准。

杨思勖在西南战争中对火药的应用以及杜暹学样炸开了突厥黑沙城的城门,又激起了薛崇训对这方面的希望。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陆续考虑,他觉得造枪短时间难以成功,就算是火枪也弄不出来枪管技术,难以实用在他看来就是白忙活;而造炮可能性会大得多,而且就算造得不怎么好,拿来轰城门什么的肯定有奇效,这个时代的城池就没有防御实心铁弹冲击的功用考虑,只要有了新武器攻城拔寨不得非常犀利?

于是他便派宦官杨思勖到武功县,以明光军为大本营,在那里修了几座作坊开始研究大炮。他们一开始捣鼓的东西无非两样:提纯黑火药、铸造打磨炮身。

之前使用的所谓火药,其实是在道家炼金术的经验上配制的,有很多不必要的杂质,弄一大桶量多还有威力,但要用那种东西填炮就很不合格了。薛崇训在这方面的知识不多,却也记得“一硫二硝三木炭”,直接传旨给杨思勖让他试验。杨思勖将此法作为军机密事,这让薛崇训十分满意。

就在太平公主让他准备参加马球赛的时候,杨思勖也发来密报,火药很快就造成功了,同样剂量比以前的威力大几倍。薛崇训听到这个消息,心思哪里还在什么马球赛上,干脆觉得赶着先去武功县亲眼看看再说。

他也没想在出宫时体验天子威仪,连御辇也不用,简单地下旨驻扎在玄武门的飞虎团亲兵随从,然后坐了一驾旧马车急匆匆地就出城了。这辆车真是有点年头了,还是好几年前薛崇训从鄯州那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松木车厢打造得非常结实,使用这么久了仍然堪用。

当然他最中意的还是坐在这驾里的那股子松木自然的清香,比上漆的华丽马车让人舒坦多了。还有车厢壁上木料本身的流畅纹理,让爽心悦目。

三娘照样跟着他出行,正在路上时薛崇训作恍然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递过去,三娘默然接到手里一看,原来是一条金闪闪的项链,她疑惑道:“郎君去武功带这东西何用?”

薛崇训道:“送你的。”

三娘顿时怔了怔,她心道今天是我的生辰,难道是因为这个?她很希望是这个原因,不过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这事儿基本没人知道,连她自己都不关心,薛崇训哪里知道?再说这些日子见他忙上忙下怎会记得如此小事?她便不动声色地说:“怎么突然想起送我东西了?”

薛崇训笑道:“不是你生辰么?我上回从白七妹那儿问的,日子没错罢?”

三娘听罢心下顿时一热,将手里的项链紧紧握住,一时间连自己在哪里都恍惚了,可是这时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将脸转向别处,仍然毫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道:“没错,不过这日子是宇文孝以前定的,没什么意思。”

薛崇训这才想起她是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孤儿出身,心下泛出一些同情来,也就不再和她说这事儿,埋头看杨思勖写的东西了。

三娘心里波涛汹涌,却表现得非常淡然,让薛崇训也信以为真觉得她不看重这个,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小娘不都希望被人关怀,在特别的日子里收点小意思……”

显然他想得并没有错,而且三娘基本没得到过关心,这反而不只是小意思。她冷着脸道:“白无常真是什么都和你说。”

今天几句对话好像很简单平常,其实已经算说得很多了,平常俩人常在一起却很少说两句话。薛崇训听她今日难得搭腔,便继续开玩笑的口吻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起来,她能在我面前说你,没在你面前说过我么?”

“说……说什么?”

薛崇训听她声音有些异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竟然发现三娘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奇异的浅红,这样的表情如果出现在别的女人脸上当然是非常正常普通的事儿,但在三娘却很少见,她害羞了?薛崇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和白七妹之间的那几次“奖励游戏”,这女鬼不会把这样私人的事儿真和三娘讲了吧?薛崇训不禁愕然,她不是性|冷淡么?

他便诈道:“白七妹不和你说了么,你说是什么?”

不料三娘这时竟然发火了:“你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白七妹是长得漂亮,你让她在身边就行了,她的身手不比我差,还要我做什么!”

她几句话像连珠一样冒出来,薛崇训真没听她说话这么快这么顺畅过。她说罢便敲了敲车厢喊道:“停车。”

薛崇训一看这小娘是真动气了,不过他现今贵为天子,谁能在他面前动气?三娘能这样他不气反倒感觉有些异样,随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去哪?”她的手腕依然冷凉似雪。

这时传来了侍卫的声音:“发生了何事,赶紧停下来。”薛崇训挑开帘子说道:“没事,继续赶路,天黑前到明光军军营。”

“是。”一个声音应道。

三娘低头看着薛崇训紧紧抓住的手道:“我还有什么用,你还留我作甚?”

薛崇训心下觉得有点好笑,面上当然不敢嬉笑出来,否则三娘更要认真,她倒是很少这么耍过性子,特别在自己面前。薛崇训还是挺会琢磨女人的心思的,略一思索便对症下药道:“谁说你不漂亮?这么久我没有对你无礼,那是真心看重你,你以前不是说不想做玩|物么?”

三娘心里说:只要你留我,做你的玩|物也可以。

薛崇训仍然没琢磨透三娘的心,也许是交流太少了。他便试探性地把手慢慢伸到她的脸庞上准备看她的反应见机行事,这时三娘抬起头来正视薛崇训,她的眼睛里不再像平常那样冷漠毫无情绪,薛崇训感到了一种哀求一种自卑一种难以描述的感受,他心下忽然微微一疼。

第十四章 旅途

在摇晃的木板厢中听一路上滴答的马蹄声,这样的旅途三娘和薛崇训有过无数次,平常人出行不易,但薛崇训的身边有众多随从照料一切旅行也不是件艰难的事,只不过马车总有些颠簸罢了。三娘以前替宇文孝跑江湖,走过很多路,自然明白跟随薛崇训出行算是非常轻松的。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在薛崇训的身边充当的是侍卫一类的角色为了保卫他的安全,但想起来真正保障安危的是他的身份,诸如有众多精锐骑兵带兵器的家丁;而自己也因此被保护在一个安全的壳中,分享他所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