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看到杨嫂招呼着沈清歌洗手吃饭,又盛出两碗白米饭,煲汤的炖锅盖子一打开,就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味。沈清音早就饿了,闻到味道不由上前凑了凑,一双眼睛盯着桌上的那条松鼠桂鱼,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沈清歌见了不免心软,对杨嫂轻声道:“阿婆,再加两双碗筷吧。”然后回头对王琼淡淡地说,“一起吃午饭吧。”
那种轻描淡写可有可无的语气,让王琼心中梗着的一口气,硬生生又胀大了几分。
这算什么态度?好歹她也是个长辈,这种口气,是施舍吗?!
不过是一顿饭而已,还只是三菜一汤,四个人吃怎么够,是让她们母女俩吃她们剩下的残羹吗?
她撇了撇嘴,拉起沈清音,硬声道:“不用了,我们中午已经订好了馆子。”
沈清歌用她那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在她的身上转了转,再度一笑。
“那请随意。”
王琼看着她背过身子,拉开椅子,优雅地坐了下去。
心中的郁气,压了压,再压了压……
沈清音在旁摇着她的手道:“妈妈,我们就在这里吃吧,我饿了。”
王琼火大地拖着她的手,走到了门口:“吃什么吃,回家!”
沈清音委委屈屈地跟着她换了鞋,王琼打开大门后,按了电梯按钮,又回头去看房间里的两人,见到她们已经在餐桌边坐好提起了筷子,忍不住用刻意压低又恰能听清的声音,在入电梯前对着沈清音说:“以后,少跟你这个姐姐接触,她的命可硬了,想想她的妈妈、舅舅现在还有奶奶……哼哼,谁知道下一个被克的是谁?”
说完,她满意地看到沈清歌的身子一僵,于是她快意地笑着,用力甩上了大门,带着沈清音走入了电梯。
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传来,拿着筷子僵在空中的沈清歌动了动,缓缓地放下了手。
杨嫂也听到了王琼的话,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碗:“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满嘴喷粪!”
杨嫂跟着吴卓芳这么多年,话语言行早就被潜移默化,这么粗鲁的言辞,这么多年来,沈清歌还是头一次听到,但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王琼刚才那句话,在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震得她浑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杨嫂见了连忙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搂住她:“她故意这么说气你的,别当真。”
沈清歌垂下眼,握紧了双拳,许久,才沙哑着嗓音低声道:“我没事了,阿婆,我们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静寂无声。
沈清歌勉强吃了半碗饭,喝了一点汤,搁下了碗筷。
“我……下午就去学校了。”
杨嫂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带着怜惜。
沈清歌逼着自己挑了点常看的书、常穿的衣服,塞在行李箱里,出了门。
一路上都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
直到走进绿苑,打开1103的门。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绿苑住了,方秉然好像,也很久没有在这个屋子里出现了。
突然间,非常想他。
把行李箱扔在一边,在沙发上坐下,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一起释放了出来。
是的,在她六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十六岁的时候,堂舅舅与她相认,3年以后去世,二十岁的时候,和她住在一起十四年的奶奶去世……
和她最亲近的几个亲人,都离开了她。
当然,她还有父亲,但那是很多年没有住在一起的父亲,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得以健健康康太太平平地生活在这个世上?
她真的是个命硬的人吗?
她最爱的亲人,真的是被她克死的吗?
沈清歌倒在沙发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完全无力反驳王琼的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有健全的家庭,而她却只能一个人,拖着行李,来到这一间小屋里,为着自己的命运哭泣。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口干舌燥,嗓子沙哑,她才慢慢地起身,想倒杯水喝,走到饮水机前才想起,上一次已经把饮水机里的水用完,冷水壶里也是空的。
她只得红肿着眼睛,翻出水壶烧水。
打开冰箱想找些冰块时,却意外发现冷藏柜里还冰着两听啤酒。
是上次去超市时,方秉然随手拿的。
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一听,打开,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等水壶里的水烧热沸腾,发出汩汩的响声时,她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凉着,又去洗脸池这里擦了把脸,看着镜子里模模糊糊的倒影,对自己命令道:“笑!”
于是,镜子里的人笑了起来。
她忍不住又打开冰箱,拿出了一听啤酒。
从沙发绕到电视机,摸摸厅里的饭桌,又去床上坐了坐,原本熟悉的一切,都好像一下子变得新奇起来。
她放下啤酒,倒在了床上,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渐渐地,天花板上像有投影机照射似的,放起了短片。
从她有记忆开始,妈妈模糊的脸孔和爸爸的笑声……她努力弹钢琴获得奶奶首肯时,奶奶的笑容……她考上市一中后的雀跃……认识了安晓炎……认识了,秦漠……
真好,她满足地对着天花板笑着,脑海里指挥着图像。
妈妈没有离开,而是和她一直在一起,他们和奶奶一起住,然后,妈妈又给她生了一个小弟弟,弟弟非常喜欢粘她,她唯一的烦恼就是学校里那个对她若即若离的王子……
沈清歌眨了眨眼睛,眼角瞥到了床头柜上的台历。
她伸出手努力了两下,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