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晓一笔一划努力把字迹写得工整一些。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务必给我回信,我会替你报警,让警察叔叔救你出来。”
想到可能圣诞屋里会是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她用心在每一给字上注解了一遍拼音,注完后还不放心,又在末尾花了一个戴帽子的卡通警察简笔画。警察左手边打勾,右手边打叉——yes or no?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越过玻璃,笼盖在鹿晓的头顶上。
在遥远的秋山别墅区里,秋山医院心理科的洛医生踏着阳光走进了圣诞屋的院子,掏出钥匙打开了屋门。这屋子非常老旧了,木地板木扶梯,他踏着满地的灰上了楼,轻轻推开房门。
“清岭。”他低声叫屋子里的少年。
房间的窗帘未开,一屋细微的光。他要找的少年就坐在墙角的写字桌旁,只留了一个瘦削的背影给他。他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尊仿真的木偶。
洛医生静默了片刻,柔声道:“我来给你检查身体,你能去床边躺着吗?”
话音刚落,少年就站起了身,背对着他缓步到了床边,倒是没有反抗地乖乖躺平了。不仅如此,他还熟门熟路地撸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动脉,方便他抽血。
洛医生微微一愣,终于再次确信少年其实听得见他说话,并且能够充分理解他的意思。他果然并不是简单的自闭症,而是自闭症中的一个特殊的分支——亚斯伯格。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替少年擦药水,一边道:“上周我给你用作诱导的是oxytocin,今天需要从你的身体里抽取一定的血样,用以监测oxt指数。我们实验室同步抽取普通自闭症患者的血液用以对比……”
少年不声不响,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的脸上,苍白的皮肤变得更加透明,露出一道道青紫色的血管。
洛医生知道他其实在听的,至于有没有听进去,则是要看他是否觉得那是“他的事”。简单说来,这个孩子就像是一个高功能的精算计算器,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试探性输入信息,看看他能不能接收。
赛车模型,漫画书,真人cs,网游电竞,他几乎全部试过了。
可是迄今为止,似乎除了学科领域的,他对这个世界都全无兴趣。
“下周你在恒辉小学有个分享会,校方邀请你谈imo获奖心得。恒辉的资料我放在书桌上了。”洛医生替少年收拢袖子,温声细语。
少年确定他今日的诊疗已经结束,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坐回了书桌前。
洛医生只觉得一阵沮丧,尝试商量:“清岭,外面的阳光非常好,你真的不晒晒太阳吗?”
下一秒少年如同接到指令,把书桌旁的椅子搬到了窗户前,又端坐了上去。
洛医生:“……”
洛医生年少成名,一往无前的从业生涯从未遭遇如此滑铁卢。他长吁短叹出了门,走到院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朝楼上探望了一眼。
二楼窗口少年的衬衣白得反光,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是一株等待光合作用的植物。
……一下午应该晒不坏吧?
洛医生惴惴想着,顺手拿起手机给少年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生活自理没有问题,你们放心。”他道,“我知道你们送他回国是想测试他能否独立生活,但是……请原谅我的直白,我认为他三个月来没有建立任何社交,也没有改善封闭的情绪,整体情况并不乐观。”
“两周之后,如果他封闭依旧,我的建议是——你们应该接他回美国。”-
黄昏时,鹿晓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直接回家。
司机程师傅载着她在市区兜兜转转,终于在市中心的一条小巷口熄了火,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小寂,我在巷口了。”程师傅长叹,“你适可而止,不要挑战我的能耐力极限。”
电话那头是秦寂吗?
鹿晓不确定,她只是有点着急,太阳眼看着就要下山了,她手里头的信还没有送给圣诞屋倒霉蛋呢!
又过了漫长漫长的半个小时,最后一点阳光终于消失在了高楼大厦背后。秦寂总算是拖着松松垮垮的衣裳,悠哉悠哉地走到了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寂啊……”程师傅语重心长。
秦寂咧嘴道:“你再不开车,我爸可真要发现时间差不对了啊,到时候我就告诉他,您纵容我翘课一个学期了。”
“……”
程师傅咬牙切齿踩下油门。
秦寂在车后座伸了个懒腰,瞥见缩得远远的鹿晓,心情大好地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棒棒糖。
“拿着。”他把棒棒糖塞到鹿晓的手里,“刚才抓的,奖励你没告状。”
鹿晓在他上车的一瞬间把信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突然间被塞了一枚硕大的棒棒糖,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小身板僵硬得直挺挺的。
她挺害怕秦寂的,再说他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她可没有忘记了他这伤是怎么来的。
秦寂看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揉了一把她的发顶:“怎么跟个小黄鸭似的。”
鹿晓更加不敢动了。
就这样一路静默,车子终于驶入了秋山。
鹿晓车子刚刚驶上盘山公路开始就开始紧张,趴在窗户上紧紧地盯着山上的别墅群,总算是在天彻底变黑之前盼到了那一幢圣诞屋。
“师傅!请停一下车!”
程师傅刚刚停稳车辆,鹿晓就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照旧是钻过灌木丛,鹿晓熟门熟路来到了别墅门前。她没有急于敲门,而是警觉地去庭院右边的车库看了一眼,确定院子里没有车子,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坏蛋应该还没在家。
鹿晓这才安下心回到了门前,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心塞进门缝里。
一定要看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