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感激地接了过来,朝他道了声谢,打伞遮着雨,匆匆出道观,很快回到了安国寺。
寺里午后的看花人早就已经散光了,郭家的管事和婢女也发现她不见了,正焦急地在寺里与僧人到处寻找,忽然看见她现身,松了口气,全都奔了过来,看着她的打扮,有些惊诧。
菩珠收了伞,笑道:“午后困觉醒来,自己去后山转了转,没想到下了大雨,被阻了,方回来,倒是叫你们担心了。”
众人见她回了,忙安排上路回城。菩珠换回衣裙,待入了城,雷阵雨却又歇了,原本那黯如夜色的天又渐渐明亮了起来。
回到郭家,严氏见天气突变,正担心着,见她安然归来,也就松了口气,叮嘱她赶紧回屋歇着。
菩珠回到住的院子,沐浴出来,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坐在窗前,阿菊帮她慢慢地擦干长发,她望着窗外那一枝滴着雨水的石榴,托腮回味今日和李玄度见面的经过,出神之际,郭朗妻送来了一碗姜茶,说怕她淋雨着凉。
菩珠接过喝了,感激道谢。
严氏让阿菊去看下小淑女的晚食,又打发走了屋里的两个婢女,菩珠便知她有话要和自己说。果然,听她笑道:“昨日长公主私下向我问你的生辰八字,我这里还没有。我是把你当亲孙女看待的,你若信得过我,往后你的婚事,便由我替你物色,你觉着如何?”
菩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应声道好。
严氏见状,心中暗暗点头。
昨夜她将长公主可能看中菩家孙女的事告诉了郭朗,这才知道,这几日,有门生私下已向郭朗提议,推举菩家孙女为太子妃。
郭朗不允。
他自己的孙女今年满十七了,就这两个月定下的亲事。如此晚,对于郭家的门第而言,有些反常。
原因很简单。在那道天雷劈坏明宗庙殿之前,郭朗也在指望孙女能成为太子妃,所以这两年一直没有议亲,但在那道天雷劈了下来,他顺势成功晋位,并且确切得知,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之位也即将落到自己头上之后,他便立刻将孙女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水满则盈,月满则亏,在官场浸淫了大半生的郭朗深谙个中道理。位子太过显著便会招妒,菩猷之便是一个现成的例子。以他如今的地位,家中若再出一个太子妃,在他看来,长远并非好事。坐稳现有的位子,牢牢占住太子太傅和将来帝师的头衔,便就足够了。外戚的身份,往往是把双刃剑,弄不好便深受其害。
所以听到门生举荐菩家孙女为太子妃的提议,他当场予以否决。
菩家孙女现在已经和他绑在了一起。除了上述原因,他亦看重名誉,不想让政敌拿这件事作为抹黑他的污点,攻讦他利用菩猷之的孙女沽名钓誉捞取利益。
郭朗妻明白了郭朗的意思后,便作了一番盘算。
太子妃的人选,从半年前起便在议论了。现在看起来,上官家希望不大,应该是从姚家和陈家的女儿里择一。
所以,关于长公主联姻的意向,也要看最后太子妃的结果如何。
如果是陈家女儿上位,便把婚事推掉,不可因为这门婚事而明里直接得罪上官家和陈家。
但如果最后是姚家女儿被皇帝选中,则可以考虑答应婚事与长公主联姻,毕竟,权臣与时更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煊赫一时的梁家和姜家,如今不也一蹶不振?结下这门婚事,也算是为自家日后铺了一条后路。
郭朗妻思量过后,来探菩珠口风,见她如此乖巧,显见是从前吃了太多苦,如今好容易靠了自家才起复,是把自己郭家视为唯一依靠了。
她心中满意,握住了菩珠的手,语气也愈发亲热,让她好生休息,往后安心,自己定会为她选一个好人家。
送走满口声声为了自己好的郭朗妻,菩珠心中冷笑。
人心隔肚皮。世上多亲生父母也未必替子女打算,何况是自己和郭家的关系?
前世若靠郭朗夫妇,她也不可能做太子妃。是作壁上观的胡贵妃指使人提议立自己为太子妃,最后这才中了选的。
现在,只要摁住长公主这边,不出乱子,一切应该还是会照原来那样发展下去的。
凭了李玄度今日最后丢出来的那一句话,虽是在叱她,命她老老实实待在郭家,但其中的含义,并不难品。
他应该是会帮自己了。
……
深夜,李玄度单衣仰面,卧在观舍寝堂的卧榻之上,双目盯着对面素墙上悬着的那副道家两仪四像绣像,想着今日菩家孙女给自己出的那个主意,竟要他绑人。
这女子,外表美貌柔弱,心肠却阴暗如斯。
还有什么事是她那个脑袋想不出来,不敢做的?
李玄度嗤之以鼻。
以菩左中郎将的风度气节,竟会有如此女儿,实是可惜。
罢了,看在她父亲的份上,最后再帮一次便是。
他不再想,卷衣翻身,赤足下地。
他体热易燥的暗疾,至今也未能完全恢复,索性不吃药了,只要入夏,便寄居幽凉之所,跟前无人之时,更是一身清凉。
他到了墨案之前,俯身提笔,写了封信,唤入叶霄道:“明早将此信传给广平侯韩荣昌。”
叶霄接信而去。
李玄度顺手拿起案角那册道观真人李清虚前两日给的养生道经,回到榻上,仰了回去,随意翻了翻,瞥见卷上有“引鬓发”之法,曰,头为诸阳之会,发乃肾所主,肾属先天,属坎水,酒本为水,具火性,正与坎水相应云云,忽便想起今日她出殿时头上小帽被风吹落,长发竟扑卷到自己自己面门的一幕。
凉凉滑滑,似灵蛇附肤,令他当场陡然生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她一走,自己立刻就沐浴更衣了,但此刻想起来,脖颈被她长发卷过的位置似还有些发痒。
李玄度颇觉厌恶,遂起身,寻了块雪白的帕子,擦了擦脖,又丢了帕,这才熄灯,伸了个懒腰,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