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 / 2)

陆行州小时候有些内向,那时李校长摸着他的头,告诉自己最为得意的女学生,他说:“林潼,你这个儿子生得通透,长大以后,一定很有出息,只是不要被书耽误了人生,也要让他多去接触现实中的乐趣。”

李校长见陆行州没有回答,也不觉得烦闷,反而笑着开口,脸上带着顽童似的调皮,有如老友一般亲密:“我刚刚工作那会儿,也有过许多别扭的想法,直到遇见了我太太,才开始变得成熟,稍显稳重。现在我八十四岁,不能说堪得破,但也算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人生在世,畏惧并不是一个好东西,就拿我身边的许多后辈来说,我的大侄女儿今年迈入四十岁大关,因为畏惧衰老,开始在自己的脸上挥“刀”动“枪”,上月再见到她时,已经完全看不出一点儿时的灵气。而我的小侄子,因为畏惧失去地位、失去财富,五十五岁的人了,依然放不下名利,勾心斗角、长袖善舞,时不时来找我,总有些别的企图,让人实在喜欢不来。他的妻子也是个可怜人,因为畏惧失去婚姻,所以盲目忍让、对一切背叛视而不见,现在得了个抑郁症的毛病,前些日子又进了医院。行州,我说过,你是个通透的孩子,但也正因为这样,你会比普通人更容易畏惧现实,我不希望你错过一个难得喜欢的人,或是在多年之后徒生感叹,觉得这寥寥一生,竟然没有做过真正的自己。人生总有很多晦涩的道理,说出来容易,做起来未必可行,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畏惧内心的感情,至少,你可以一点点学着,坦然地、真诚地面对自己的爱人。”

陆行州拿起桌上的茶杯,抬头大喝了一口,继而重新放下,轻笑着说到:“我记得,母亲刚去世的时候,您总是怕我多想。我问您,大人的世界为什么要有爱情。您那时告诉我,你还是个孩子,不需要吃这些大人的苦。现在,您却又迫不期待地想让我去吃这爱情的苦。”

李校长于是也笑出来,他佯装生气,板起脸骂:“我是快要进黄土的人,你不能跟我计较,我们做的是学术,最记不得话里头的仇。”

陆行州当然不会真的同李校长抱怨,他们这些理工出身的男人一向不好修饰言语,就算说出来的知心话,听上去也难免显得有几分粗糙。

就像前些年,陆行州去帝国理工学术交流,那里的老师看见他的模样,忍不住低声感叹:“那些喜欢文学的孩子总觉得牛津是心中圣地,他们说,在那里,每个人都充满了爱意,牛津教会他们如何做一个绅士,一个淑女。而相反的,在帝国理工,我们教会他们的,是如何做一个工程师或者这类的人,这可实在让人伤心,不过好在今天看见了你,陆教授,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一定是一个格外有趣的人,我猜想,肯定有许多姑娘曾为你日思夜想、茶饭不香。”

陆行州那时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他没法在那样煽情的时刻告诉眼前的苦命人,他眼神不好。

生而为人,他徒有一副有趣的外表,内心其实也只是一个“工程师或者这类的人。”

从李校长的家中出来,李文瀚的电话如期而至,陆行州抬手接起,声音有些暗哑:“什么事?”

李文瀚笑上两声,语气显得十分不怀好意:“我听二爷爷说了,他原本想把身边那个小姑娘介绍给你,啧,你这人最不识风情,我想,那姑娘现在一定在家里泪眼朦胧。”

陆行州决定不理,只冷声道:“没有事的话我挂了。”

李文瀚于是又立即大喊起来:“嘿,你怎么这样无情,难怪你家沈小姐要去和别人相亲。”

陆行州周身一僵,将车停在路边,沉声发问:“你什么意思?”

李文瀚知道陆行州是真生气了,连忙开口为自己辩解:“可不关我的事,我也是才听小萌说的,杨阿姨给章悦介绍了一位海归大老板,据说派头十足,额前发亮,发际线完美,开一法拉利,走哪儿都跟千年王八似的。章悦一开始拉着你家沈小姐过去作陪,没想到半道,她倒是开始撮合他俩了。”

陆行州没有心思再去听李文瀚的胡说八道,他得到沈妤的地址,低头就往那里赶。

沈妤此时心中多有尴尬,跟在章悦身边出来,抬头看见等在外面的陆行州,少不得惊讶,难免也有一些心虚。

陆行州脸上神情平静,走上来,拉着她的手只是说:“我接你回家。”

章悦和身边的“王八”神情可疑。

两人互相打望一眼,“王八”先行开口了:“这位先生,你是?”

陆行州一米八八的个头往前一站,目光深邃,难免不让“王八”露出一些鳖的原形,他说:“我是沈妤的未婚夫。”

这一句话说完,章悦大惊失色,她将声音压低,神情局促地喊到:“可是小姨还没有答应你们的事。”

陆行州面露不悦,他看向章悦的眼睛冷淡,声音低沉:“婚姻是我和沈妤之间的事情,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能在一起。”

这是陆行州第一次对沈妤提起“喜欢”二字。

于是,她两眼发懵,一时有些站不住脚,低着脑袋,只能拉住陆行州的袖口,小声说到:“我,我今天是骑单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