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年高敦厚,底下孙子都有了,他从来就没考虑过;二皇子傲气爱勇武,性格鲁莽草率,一直为他不喜;皇四子文采风流,好结交士林,性子太过阴柔;剩下就是皇五子齐王,有心计有谋划,但是行事霸道阴毒心胸狭窄,他就怕这个儿子上位,其余的儿子都保不住命。江山固然重要,可是也不想儿子没了下场;皇六子身体有残,基本出局了,余下的太小;看品性,看年纪,皇七子就从中脱颖而出了,而且慧王多肖似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也甚为喜欢。
之所以有意无意的帮扶齐王,就是为了牵引住三皇子,让他们双方互相消耗,好让他有余力在背后筹谋,却不妨一场山匪绑人的意外,搅乱了计划,坏了他的局面。
虽然一个小小的胡城县令无关大局,永平帝却依然不满事情脱离了掌控。他一直希望将永宁侯和长宁侯摆在对立的位置,可是双方先前却多有克制,不按他的路来走。如今看着是齐王压了三皇子一筹,他又有些不高兴,怀疑他们私下另有目的。还有永宁侯,他到底是真的忠诚于自己的吗?如果把他留给七皇子的话,能不能压服得住他。
要办的事还有很多,可是永平帝却觉得时间不够用,让他有了力不从心之感。
朝堂怎样风云变幻,甚至是他爹永宁侯从中插手了多少,韩缜如今也做不了什么。
一到码头,府里派来的人已经等着了,急着要把他接回家。修国公世子爷也准备带着马来恩先回府,这两个小子闹了这一出,可是牵扯了不少人的心,哪里还敢放在外面啊?
目送着修国公世子带着人匆匆离去,莫子安也决定先送了韩缜回府,再回军营报道。
码头上聚满了人,然而却没有威远将军府的人。章四娘已经换了一身打扮,重新梳洗整理过,然而再好的衣袍也遮盖不了她的虚弱憔悴,还有脸上那道疤痕。她局促不安的垂着头,避过外人有意无意扫过来的视线,脸色白的吓人。
韩缜朝莫子安打眼色,你的人确实把信送到了吗?
莫子安点了下头,眼中流露出似有若无的同情,面上有些难言之意。
韩缜心下有了不好的感觉,他转身对着章四娘道:“章姐姐,你不如先随我回家吧!想必威远将军也没料到我们今日就到了,等稍作休整,我再让人送信。而且在山匪窝里,也多亏了你照顾,我都没有好好的谢过你,我娘一定会想见见你的!”
这样,他也有机会打探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好应对一二!
但是章四娘却拒绝了,她的心下一片凄然,都已经到了京城,家门就在咫尺之地,是好是坏,她总渴望着见家人一面!逃避又如何呢?早晚还是要面对的。
韩缜却不能放心,坚持道:“那我送你过去吧,你一个人多有不便!”
章四娘摇了摇头,望着韩缜的面容有着婉约的温柔之色:“你家里人想必对你牵挂无比,盼你早归,实不用为我耽误。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派个人跟着我吧!”
她轻轻一笑,眼睛有薄薄的水光:“说实话,久离京都,我实在有些认不得归家的路了!”虽然笑着,却更让人感觉心酸。
韩缜抓着她的手臂,在她不安的垂首时,认真的道:“章姐姐,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比任何人都要了不起!我们在京中总会再见面的,到时我去看你可好?”在韩缜想来,固然威远将军府重视颜面,但总不能不认女儿吧!最多将章四娘改名换姓当作另一个人接进府里,再差也大概是换一个地方居住,或者以后嫁的远远的,不致拖累了名声。世道无情,人们重视一个女人的名节,往往到了扭曲的地步。
章四娘轻轻点了下头,眼里有期待有忐忑。
韩缜叫了一辆马车,又派人亲自送她回去,还不放心交待多留些时候,等确定章四娘安顿下了再回来。
一切安排好了,韩缜才跟着府里的人回家。
知道他今天回府,府里的人早等着了,上学的韩纭他们都特意请了假。周围知晓的人,亲厚的多有派人问候送礼。知道他刚回来家里肯定忙乱,小伙伴们也没有上门,贴心的送上一纸问候,约定了改日有空时再相聚。
因为自己而让家里人担心,韩缜很是不好意思。特别是叶婉婉,初时还能强撑的,等得到他获救的消息,喜极反而病倒了。
一一给长辈请过安,安抚了他们担忧的心情,再谢过府里关心他的人,老夫人也怜惜叶婉婉不容易,就放了他去看叶婉婉:“可怜你娘,我们老了倒还撑得住,你娘身子骨弱,可吓得不轻!不必在我们这里了,你去看看她吧!”
韩缜惭愧不安道:“都是我不好,让祖母,大家都担心了!”
老夫人摩挲着他道:“不怪你,都是那些山匪可恶,你小人儿可不是着了道,快去吧!”
韩缜心里也急,别管大家平时可能生活多有嫌隙,但是谁也不忍见他出事的,连韩维和韩敏兰都挂着一分担心。
再三谢过大家的关心,韩缜才拔腿往‘潇湘苑’跑,还没进门春风就激动带泪的迎了出来。
他忙冲进去看娘亲,好在叶婉婉只是一时情绪激动而昏倒,见着儿子平安无事的归来,心下一放松,病也去了一大半。
韩缜忙又劝又哄的,证明自己毫发无伤。他一点也没事,只是上山游了一圈,一睁眼就见到了救兵。让她娘别担心,没有想象的可怕,他好着呢啊!
看着韩缜,叶婉婉又哭又笑,不过人却是精神了很多。
好不容易哄着叶婉婉开心,又吃了些东西睡下,韩缜才得以擦了把汗脱身。
他才刚坐下来喝了口茶,就见派去送章四娘的人匆匆找了来,而且脸色很是不好。
韩缜走到偏房,喊了他过去,问:“怎么了,可是章姐姐出了什么事?”
那人很是一言难尽的样子,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他眼见着章四娘敲开了威远将军府的门,被人匆匆接了进去。
因为韩缜有过吩咐,他特地耐心地多等了一会,不想片刻后威远侯府开了侧面,章四娘手上被塞了个小包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
他喊她也不理,然后猛然一头就撞向石墙,好悬他在一边拉住卸了几分力道,但是就是这样章四娘依旧撞了满头血。他吓得赶忙送到了附近的医馆救治,如今人还没醒呢!
韩缜自然不能放着不管,给府里禀告了一声,这次身边不仅跟着两个府里的护卫,永宁侯还派了两个他身边的亲卫,以后就听他使唤。
一行人匆匆赶到医馆,韩缜掀帘进去,就见章四娘头上绑着白布,上面依然有血迹沁出,脸色惨白。
她已然醒了,却是木木的好像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神空洞的望着上方。
韩缜走近,眼里挂上了悲哀,轻声道:“章姐姐,不要伤心!”
有些话已经不必问,即使不说韩缜也能猜到威远将军府必然做了某种伤害到章四娘的决定,甚至让这个坚强的女人生无可恋的抉择了死亡。
这个世道多荒唐啊,如章四娘这样的女人,在残暴的山匪手下经受百般的虐待折磨咬牙活下来,却要死在心心念念的家人手上!
韩缜擦掉她眼角留下来的泪,低声道:“不值得啊,如果他们不珍惜你的命,那就不要当他们是家人好了!不要把他们看得太重,如果世上没有人善待你,那你就自己善待自己,不要因为他们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章四娘沙哑着开口:“你知道吗?我父亲嫌我丢脸,问我为什么不当时就以死明志,而是苟且偷生;我哥哥定亲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他怕我的出现会毁了这门亲事,不认我这个亲妹;我娘说我还活着,会耽误了家中姐妹的婚嫁,只能当我是死了!”
她娘流着泪,却往她怀里塞了些银钱,就狠心的让她走。难道她是为了这几两银子回来的吗?她也知道她的出现会让家里难做,她没有想影响他们的生活,她只是太想念家人了,父亲的训斥,母亲的怀抱,记忆里哥哥的宠爱,还有撒娇的妹妹!
她只要看一看,闻一闻曾经居住的阁楼前的梅花香,然后她会安静的离开的!
可是她从不知道他们会是这样毫不留情地撕下她温情的怀念,狠狠的往她心上插刀,家人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这一刻,她真是心如死灰,从千山万水走过,瞬间碾碎如泥,不如归去!
“你甘心吗?这一切难道是你的错吗,难道是你想被人掳走,想遭遇这一切不幸吗?”韩缜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是世情。不要屈服好吗?再多的苦难就受过来了,却要倒在那些口舌之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