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身着绢布袍,脚蹬牛皮直缝靴。衣摆距地五寸,恰好盖过靴筒边缘。白发束成髻,以木簪固定,戴无顶香木帽。
此刻正手持长香,腰背挺直,肃然立在牌坊下。
“族长。”
杨瓒未穿官服,蓝袍方巾,唯腰间束黑乌角带,挂天子亲赐牙牌。
“持香。”
族中老人点头,同意拆毁牌坊,族人自不会提出异议。只在动手之前,需祭以长香。
一为惊动祖先,当以正心告罪;二为悬在牌坊上的两具尸身。死于非命,恐有怨气不散。祭上长香,当可送其归入地府,重新投胎。
无论生前有什么恩怨,人既已往生,都可烟消云散。
杨氏开祠堂,全族聚于此,外姓本不应在场。
然推溯前由,查究因果,杨氏老人合议,请孙氏族人前来,同为往生人上香。
行商不知生死,出族之事自然不可行。现下,死去的行商之女仍是孙氏族人,按规矩,需得如此。
念杨氏仗义,孙氏族长满口答应。但终未亲自前来,只遣两子代为上香。
原本,行商的妇人也该前来。怎知族人前去告知,那妇人竟按着胸口坐地大哭,旋即昏倒,人事不省,至今未能下榻。
真也好,假也罢。
父亲不知行踪,母亲不愿前来。依照老人的说法,孙氏女不成单鬼也是孤魂。
同死的表兄尚有一个老仆捻香,而她,却连亲娘都不愿来见。
“可怜啊。”
古人重身后事,重孝道亲情。这般狠心的亲娘,实是少见。
上香之后,族长交给杨瓒一柄铜锤。
立牌坊不是小事,拆牌坊更有规矩。
功名坊是为杨瓒所立,又在祠堂前,今要拆毁,必须杨瓒敲下第一块石砖。
郑重接过铜锤,杨瓒行到牌坊正面。
自两根石柱上望,扫过刻有探花字样的石牌,凝视精心雕凿的花板,知晓这座牌坊耗费族人多少心血,难免生出几许愧意。
然而,为全族安稳,也为今后考虑,这座牌坊不能留,必须拆掉!
“四郎?”
杨瓒凝望花板,迟迟不动。族长不得不出声提醒:“时辰要过了。”
族里老人请阴阳生看过,这个时辰最适拆坊,再迟恐不合宜。
“是。”
压下骤起的情绪,按照族长指点,杨瓒用足力气,挥舞起铜锤,对准一根石柱狠狠敲下。
钝声回想,仿似钟声。
再看石柱,别说砖块,连搓石粉都没刮下来。
族长皱眉。
“再敲。”
杨瓒点头,抡锤。
当!
钝声之后,石柱岿然不动。
“再敲!”
当当!
“继续敲!”
当当当!
几次之后,族长嗓子冒烟,杨瓒双臂酸软,总算从柱上砸下巴掌大的一片。
杨瓒呼呼喘气的当,族中选出的几个壮丁上前,搓搓双手,抡起铜锤铁铲,叮叮当当凿了起来。
片刻间,石粉飞扬,石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细,倾斜。
“让伯父见笑了。”退后几步,擦去额上汗水,杨瓒笑得无比干戈。
丢人,两辈子从没这么丢人!
“四郎读书做官,不用下田,没把子力气也算不得什么。”
族长收回铜锤,单手提着,无比轻松。时而还挥动两下,似对杨瓒的费力感到奇怪。
杨瓒抖着胳膊,颤着双手,默默转头,无语泪流。
自今起,五碗增至六碗,可能多几分希望?
眨眼间,两根石柱俱被砸倒,花板石匾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