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招娣已经快彻底倒戈时,最后的大招了,裴晓萍牵着弟弟的手跑上了床,眼巴巴地看着妈妈,他们俩哪懂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爸爸说,妈妈心情不好,便也又是撒娇又是卖乖地,说了些什么妈妈最棒、我们相信妈妈之类的话语。
得,这不上也得上,唐招娣便这么被架上了娃品工厂老总的位置。
这三年多,唐招娣发展得很快,为了能看懂那些报表,还和婆婆一起报了夜校,学的东西也不算多,可起码识字看文件,已经不成问题,现在走出去,外头的人都要喊她一声唐总。
“也不知道晓萍和小玉今天上学乖不乖,就怕放个暑假把心给放野了。”李来娣笑着又道,她身上发生的变故同样很多,在四年前,她正式的和丈夫离婚了,原因很简单,丈夫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和外头的女人生了个儿子,李来娣一发现,便直接选择了离婚,没有犹豫,现下是孤身一人带着女儿。
刚离婚时,她很痛苦的,可看着女儿一天天地傻乐起来,自由奔跑,野得不行,她终于确认,她做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哪会呢,晓萍和小玉乖着呢。”唐招娣签完了最后一个字,她处理不了的事务都会留着,让那两个经理人给建议,若是再不能决定,就带回家给丈夫处理。
“乖的是你们家晓萍。”李来娣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自家的女儿自己知道,她家小玉,就和个假小子似的,天天爬高跳低,吓得她一身冷汗,“对了,你们今年回不回老家?我是得回去了,我老娘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估计又是要逮我回去相亲呢,反正到时候把钱给她就没事了。”
说到回家,唐招娣的眼神有些远,这五年来,他们一家人统共就在第一年回过一次,后来又是忙工厂收购、工人管理、又是丈夫到外地开会的,竟是没能再回去,家里祭扫的事宜,也由丈夫交钱,托了老家的大伯父帮着处理了,她娘家呢,有钱万事足,只要及时把钱打回去,便也没什么操心,毕竟他们的觉悟很高,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忽然这么一想,才发觉,裴家村已经是个有些距离的回忆了。
“可能回吧,我晚点回家问问闹春。”
李来娣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忽然开了口:“你说,我妈他们有没有想过,我离了婚也过得很好?现在已经是别人嘴里的李总了?”她眼神里带着伤感。
离婚并不是个容易的决定,在最后下决定前,她往老家那打了一通电话,听她说完来龙去脉后,电话那头的父母尽是哑然,父亲的烟一根接一根、叹气声很重,母亲抹着眼泪,然后下一秒,他们给出了共同的建议——“来娣,夫妻两人凑在一起不容易,就别离婚了,我去和他家说说,到时候把他的那个儿子接回家来,你们养着,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她心凉了一半,然后听见妈妈擦着泪说:“你瞧瞧你这么大个姑娘,咋就这么倔呢?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得生个儿子,谁家受得了没儿子?他是有错,可这不也是没办法吗?”
怎么就没办法了呢?她不明白,难道儿子就是张免死金牌?在有了这个借口后,出轨、在外头找女人、另外生个孩子,也都不能介意了?
李来娣挂了电话,没再理会,只是选择离了婚,后来妈妈又给她打了几回电话,劝着她要把小玉送回丈夫那,女人有拖累不好嫁出去,没人乐意帮人养孩子,她听这话只觉得讽刺,妈妈怎么不想想,她又凭什么要心甘情愿帮人养儿子呢?在他们心里,是不是只要多个把,比什么都重要呢?
她告诉自己,要活出个人样,证明给爸妈看,女人也能靠着自己活得很好,她的女儿,别人不珍惜,她自己也能养好,幸运的是,没多久,她便被裴闹春以高新挖了角,在这,她有关系好的伙伴,也找到了人生的另外一重成就感。
“你就别难受了。”唐招娣看着李来娣这样心里也难受得厉害,在当上唐总后,她看到的世界,太不一样了。
倒不是说,她变成个小老板,世界就男女平等了,只是她终于发现,原来除了她一直坚信的那种活法,还有另外的一种生活方式。
她看见有老板,膝下唯有一个女儿,也把对方当做宝贝,如珠似玉般珍视;她看见有女企业家,白手起家,创下一番事业,更胜男人……
原来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为了生个儿子搞个超生游击队;原来不是每个家庭,都会因为没有儿子抬不起头;原来不是每个姑娘,生来就因为没能带把负罪。
她不比别人差的。
丈夫再忙再累,也会教着她管理工厂的事宜,嘴里除了指导便是夸赞,说她学得快,替他分担了大活;婆婆每回看她,眉眼里全是喜悦,说她为了这个家辛苦了,又管理厂子又照顾家庭;女儿和儿子天天守在门那,一等门口就飞奔过来,给她端茶倒水,捏捏肩膀,夸得她像是个拯救了世界脱下超人外衣的大英雄。
她看见了另一种可能,她不必为生了女儿而羞愧、自觉无法立足,反而要骄傲,她的女儿那么优秀、那么可爱;她不必因为自己是个女儿而对父母负罪,她对父母的爱、所能给予的照料、金钱,从来也不比弟弟更少;她虽然是个女人,可她未必就要认为自己比男人更差。
“怎么会难受呢?我现在过得好极了。”李来娣手插着兜,状若无意,“你看,我一年赚的钱,比我弟弟十倍还多,我爹妈要是没有我,估计这个年纪还得下地干活,小玉虽然皮,但是很乖巧可爱,厂子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认得我,比我们一村子的人还多,哪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她明明说得轻松,神色却挺伤感。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唐招娣扯了扯嘴角,笑着哄人,神色却同样充满迷茫,会好吗?她和李来娣一样,像是心里有个巨大的伤口,虽然愈合了,可那伤疤,只会减淡,再也不会消失。
“幸好……”唐招娣喃喃自语般地开口。
“幸好什么?”
“幸好我们俩都没让晓萍和小玉,成为另一个我们。”唐招娣笑着开了口,虽然她醒悟得有点晚,可还好没太迟,她每次看到女儿挺直腰板,欢快地在家里跳着舞、唱着歌,就觉得幸福、开心,多幸运,她没像她一样,半辈子抬不起头,一直在“赎罪”。
李来娣也笑了:“是啊。”
她很开心能守护住自己的女儿,哪怕她这倒霉妈,给那孩子找了个混蛋爹,可也没事,当断则断,就算没那个男人,她也能把她的孩子照顾成公主……嗯,王子也行,想到李小玉那皮样,李来娣就无奈,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学了谁。
……
早在两年前,裴家人便从租来的小院搬迁到了这,这年头的房价还没开始涨,买房子比后世便宜很多,只是涉及到学区一类的问题,裴闹春便特地挑挑拣拣,等了好些时候,一步到位,买到了这套小复式,统共上下两层楼,共有五间房,一间设置成书房,另外的四间则是一家子的卧室。
房屋中,处处可见这家人共同留下的痕迹,一入大厅,墙上便挂着全家福,这是特地到影楼去拍的,用的是后世早就很少用的影楼风棚拍,后头是布景布,一眼假的草原风景,只是在这年代,并不显得突兀,正中的位置,摆着一条白色长椅,坐在正中间的,是吴桂芝,特地化了点妆,穿得喜庆,左右两侧则是她的宝贝外孙女和宝贝外孙,两人身上的则是影楼那用于拍摄的小旗袍、小中山装,大小刚好,手上还拿着配件,裴晓萍手上的是一把圆形扇子,带着穗;裴子豪手上的则是一把假枪,后头站着的是裴闹春、唐招娣夫妻俩,在裴闹春的坚持下,两人穿着、妆容都很简单。
照片里,最为要人移不开眼的,还是两个小孩的妆容,裴子豪顶着的是大红唇,额头正中的位置点着同色正红小圆点;裴晓萍眼睛上的,则是夺目的绿色、蓝色混搭眼影,腮红很重,口红选的是大桃红。
裴闹春看着照片,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笑,虽然在后世的眼光看来,这照片有些“黑历史”,可这也带着时代的印记,要知道,能拍这么套照片,以后很值得纪念,他很期待,等以后女儿结婚的时候,要在婚礼现场,展示这套分外可爱的照片。
“爸爸,姐姐和奶奶怎么还没有回来呀!”裴子豪刚刚还在看电视,忽然从地毯爬起,一把撞到了爸爸的腿上,踉跄地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回了原位,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没变化,他自己并不觉得丢脸,捂着屁股笑呵呵的。
“想姐姐和奶奶了?”
“想了!”裴子豪声音格外响亮,他最喜欢和姐姐在一起了,自从姐姐上学后,就多了个坏蛋和他抢姐姐!只有回家的时候,他才能赖着姐姐不走。
裴闹春一把将小笨蛋抱起来,在原身的记忆里,裴子豪并非对裴晓萍毫无感情,只是他习惯了拥有,习惯了得到,并不懂得什么叫理解、感恩别人,他周边所有的人,都在潜移默化地告诉他,你无须为自己拥有的一切感到愧疚,你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不管是父母、奶奶、姐姐,都应该为你倾尽所有,付出一切。
然后,完蛋了。
哪怕在学校里、在社会中,裴子豪都算得上是个好人,可一旦到了家里,他便成了个人人包围的小少爷,无论缺任何东西,只要伸手就能拿到。
其实但凡他用点心,多问问姐姐两句,都会发现,他偶尔提出的什么买东西要求,是要姐姐节衣缩食才能实现;只要他张开眼看看,就能看见,妈妈不知从哪变出来的高额彩礼,并不是一家子能攒出来的数目,可从来没有人教过、或是要求他做过这些,他只是伸出手,便能拥有这个世界。
在原身的记忆里,女儿离世后,就连这个儿子也饱受折磨,事情总是要面对最糟糕的结局,才会有人醒悟、后悔,明明在裴晓萍离世时,一家子痛彻心扉,两口子像是老了十几岁,做弟弟的裴子豪一度差点抑郁,可在裴晓萍过世后不到三年,这家子又开始为了要让裴子豪的妻子生个二胎折腾起来了。
他们是坏人吗?其实并不算是,可是他们一个个的踩着鲜血、制造鲜血、又再度沉入其中。
当然,这辈子裴闹春绝不会让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
“子豪,爸爸今天回来的时候,特地带了盒小蛋糕。”一说到甜点,儿子的眼神全是光,裴闹春只是接着往下说,“可是店里头的都卖光了,我只买到一盒,姐姐和你都很喜欢吃,应该要给谁吃呢?”
自打裴子豪懂事开始,类似这样的鼓励、批评教育已经进行了一万零一次,孩子是一张白色的纸,除非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心理疾病,大都能接受家长的正确引导,这辈子,裴闹春能灌输给这个孩子的便是如何学会付出、分享,感恩别人的给予,同时,也要珍爱自己的姐姐。
他为了不让吴桂芝和唐招娣再度给儿子灌输些错误的想法,做得很绝,特地买了一堆的影碟、书籍回到家摆着,时不时便在家里开始表演——
“啧啧,妈,招娣,你们听听这新闻。”他坐在沙发上,摇头叹息,“自从独生子女后,每个父母都把孩子捧在手心,养出了一堆的小皇帝,你瞧瞧,这能看吗?为了给一个孩子喂饭,一家五口轮番出动,孩子都要被养废了,以后都改不了了!”
“我在外地听到一条新闻,有个小年轻,从小就是家里的宝,父母天天就知道掏钱,长大了找不到工作,染上赌债,居然偷偷地把家里房子卖了,你说辛辛苦苦生个孩子,没养好,真不如养一块叉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