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和她说话。”郭海洋被后头的人捅了捅,对方压低了声音便说。
在读书的年纪,有许多班级,都会有这么一两个“全班公敌”,说是公敌似乎有些太过,或许用生物链的最底层来形容会更贴切,人缘不好、生活习惯差、考试成绩低或者,没有理由,总之忽然有一天,班上的同学会莫名达成默契,围成一个圈,唯独落下被排挤的对象,谁要是同她多说两句,就像是背叛者,只不搭理人那还算得上温和的做法,更过分的是,“驱逐”。
同理心还没有完全形成的时候,常常没有想过这份恶意会给别人多少伤害,只觉得这是和大家步调一致。
某人被叫起的时候,全班沉默,找搭档的时候,唯独对方落单,老师夸奖的时候,底下连个掌声都吝啬,还会拿对方做起哄对象,你和xx在一起了,简直是最可怕的骂人话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郭海洋耸肩,往后靠:“就看个作业而已,又没干嘛。”
后头那人又说:“恶不恶心。”
周沁不是聋子,她听得到,手下一顿,在本子上画出长长的痕迹,这页用不了了,她折叠起来,翻过下一页。
她是迟建华花钱送进来的,外国语中学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学生是从初中部直升的,她便是剩下的百分之五,不巧,在他们班上,从外校来的就两个,一个是她,一个是从b城陪父母转学过来的徐少涵,她刚进这个班级的第一天,同学们便已经各自坐好,熟稔地攀谈,说些曾经的趣事,她没有同座,坐在中间,像是被留在孤岛。
她没有社交恐惧,尝试过和同学们交好,可大家聊的话题,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她聊课本,他们说社团;她初中和班级学的塑料竖笛,同学们吹的是单簧管、萨克斯;她学的美术是水彩笔油画棒,顶天了多个彩色铅笔,同学有不少打小就是水粉颜料油画版画;她做过的好事,顶天了就是让个座,给乞丐钱,同学们说的是各种义工,义卖活动。
周沁单单要熟悉这些话题的内容就花了不少功夫,更别说要和他们侃侃而谈了。
再后来,迟靓的好友说她看不惯她这么“四处攀谈”,告诉了别人她是迟靓父亲再婚对象带来的女儿,迟靓人缘好,曾经只是和她不太熟的同学们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几分异样。
很快,好像她在这个班就定性了,她成了个虚荣,看不起以前同学学校,想过好日子,夸夸其谈,硬融入别人圈子的坏女孩。
可谁稀罕这学校呢?周沁低着头写在本子上,她晃过神才发现她写的全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讨厌”,她不喜欢这个学校,不喜欢这个新家,不喜欢新的家人,她不明白妈妈认为对她更好的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可怕?像是要吃人的怪兽。
“还你。”郭海洋用过了本子,他直接从后头往前一丢,准确地砸到了周沁的桌上,带来的力道挺足,要她的笔也跟着被往下压了一下。
“我是不是太用力了。”郭海洋先是一笑,又搭话。
“不会,周沁哪会计较。”不知是谁带着笑又补了一句,“她大方。”
又有人替她原谅了,周沁没说话,像是无知无觉般,继续忙着她的作业,她又折了一页,翻开了全新的一页往下写,她进入外国语中学后,成绩比从前好了很多,倒不是别的。
周沁自嘲地笑笑,他们有朋友、有课余生活、有家人,忙的事情从来不止读书,可她不一样,她只有靠读书,才能暂时忘却,心里一天一天越来越蔓延的阴霾。
她总觉得那只吃人的野兽被越养越大,总有一天,要把她也吞噬。
……
上课铃响起,进来的女人是班主任,教的是语文,姓苏,她年纪轻,长得温柔,被班上同学评做最受欢迎的老师,也是公认的最温柔老师。
周沁并不这么认为。
她记得,她上回被班上的男生用厚厚的书砸了头,对方倒不是故意,他们是在进行远程的书本交换,力气不够,中途坠落,便和她的脑袋亲密接触,班上的男生起哄着像是从前一般帮她原谅了对方,说什么不是故意的周沁哪会这么计较。
后来她下课的时候跑到操场的角落,蹲在那就哭了,遇到了过路的苏老师,她和老师吧最近发生在身上的事情尽数说出,苏老师沉默着,拍着她的肩膀,蹲在她面前告诉她。
“人身处于这个社会中,要学会怎么和他人交往,如果一个同学不理会你、欺负你,老师肯定觉得是他的问题,一定帮你批评他,可是如果这么多同学都不喜欢你,周沁,你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呢?”
她忽然生起勇气,抬头看着老师:“老师,我想问问您,我做错了什么,又有什么不对。”
苏老师一愣,迟疑了一会给出了答案:“总归是有什么的,同学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要自己解决,老师插手只会让事情更不好,你才来没多久,可能和同学们还没那么熟悉,大家都是好孩子,只要改正问题,就能好好相处。”
然后,她回答了什么,哦对,她说“嗯”,然后便回到教室,继续上课了。
老师说的挺对,妈妈也不要她了,爸爸也不要她了,同学又为什么要理会她呢?一定是她哪里出了错吧。
周沁很快收回了心神,认真听课,无论如何,她现在唯有读书和成绩了,每次考好的时候,她就能告诉自己:“原来我没有那么糟糕。”
……
外国语中学和大部分高中不一样,哪怕到了高二高三,都不太讲究补课文化,更别说高一,今天是周六,上午上完课后便开始周休。
迟建华购置的房子距离外国语中学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同学里住在那小区的挺多,便也没有接送,让两个孩子自己走路回去。
“靓靓,走吧。”兰明洁一把挽住了迟靓,“我们去吃点关东煮再回去呗!”她家在迟家隔壁小区,一般都陪迟靓到小区门口再自己走一段。
迟靓自是说好,她向来和兰明洁一起回家,两人手挽着手蹦蹦哒哒地便往回去的路走了。
周沁收着书包,落在了后头,她看着地往前走,一个人回家这事,她倒是不觉得如何,毕竟从前……妈妈也是没空接送她的,她习惯一边走一边发呆,想些自己的事情。
“周沁你又一个人走呀。”班上的同学超车过她,伸手点了点她,声调带着点玩笑,“你怎么不和迟靓兰明洁一起去吃东西呢!”
前头的兰明洁听到了,不耐烦地回头凶人:“你乱说什么呢!我和靓靓去吃东西干嘛要带别人!”
“行行行,凶巴巴,泼妇来咯。”爱开玩笑的同学笑着跑远,差点被兰明洁踹到。
兰明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周沁和他们俩距离挺近,便抿唇拉着迟靓加速,力图甩开周沁,似乎活怕她会提出不合时宜的理由似的。
周沁紧紧地抓着书包带,低头没吭声,她走得更慢了一些,和自己说了很多回,不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可是……为什么还是有点委屈?明明她从来没想过要吃这些,她没想占迟靓便宜。
是了,周沁是没有零花钱的,以前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爸爸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偷偷塞点,妈妈偶尔卖了早餐有些硬币零钱也会给她,虽然不多,到了迟家后,零花钱自是再也没有过的,妈妈向来不爱她乱花钱,继父给妈妈的钱,妈妈总觉得给她不太好,便也没再说过这事。
迟靓当然和她不一样,只要没钱了就会和继父、妈妈撒娇,他们有求必应,每回都会给个几十一百,迟靓手头挺松,每天都会喝些奶茶,吃点小东西。
周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想这些,明明她不在意的,不吃这些也没什么影响,她埋头走路时速度很快,从生意很好的店铺门口路过时都不带抬头,自是没看到迟靓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拐过这就是小巷,周沁不知怎地,她老觉得今天有人跟着她,她笑了笑,只觉得自己是在吓自己,出了这条小巷,又是大路,治安好得很——
不对,周沁皱眉,小路上明明没有人,为什么有脚步声,她胆子很大,手抓着书包,准备要是什么坏人就甩出去,她决定来个突然袭击,往前快走了几步,听见后头加速的脚步声,她书包已经脱下,单手抓在手上,然后猛然回头——
她看到了。
跟在她后头的男人猛地回身,加速要往前跑,周沁比他更快,像是身上的书包根本不构成重量似的,一把抓住了那个男人,她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