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夫被他们两个打败,一个什么也不懂,一个无条件纵容。大夫扶额,语气严肃了些,“公主,沈大人也不能吃东西!”他话说的很重,“他什么都不能干,情况也没有稳重,随时可能……现在就在熬,就在等。其他什么都没法做。”
“可是他会饿啊,”刘泠说,“屈大夫,他有胃病……”
“他五脏受伤,内力紊乱,毒性发作,冻伤侵体,”屈大夫冷着脸,“要是不想要这条命,随便你们折腾。”
刘泠回头看沈宴,再看屈大夫,心口被压得喘不上气。她想,她果然不会照顾病人啊。一天的期待,一天的准备,却没有想到,沈宴什么都不能用。她还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好好补一补。她还想着一般的药膳他都不能用,因为他不吃肉。她绞尽脑汁想,哪些素食,可以为他补身子……但果然,她如沈宴说的那样,什么也不会做。
连照顾他,也照顾不好。
她又陷入对自身的深切厌恶中。
只有暗示自己不要让沈宴担心,她才能勉强维持脸上神情,“沈大人不能吃饭,他饿了怎么办?”
“喝水。”屈大夫说,又叹气,“如果可能,水我也不想让他碰……”
刘泠想起来了,“我也熬了粥……汤水是有的。”
她说,“我去热一热给他喝吧。大夫,你看他能喝吗?”
刘泠跟着屈大夫出了屋子,大夫的声音也渐远去,“这人毛病也多,不能吃肉,这得损失多少营养。不出身富贵人家,一般人还养不起啊……”
刘泠想,不出身富贵,他也不会遇到我,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沈宴在屋中,看他们远去。他安安静静地垂下眼,放缓呼吸,心中还是疼。在他的视线中,刘泠的形象有些模糊。不知是夜太深了,还是视觉也出了问题,沈宴看不清刘泠的背影。他看不情她,只感觉她关门时,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情深缱绻。
沈宴的手轻轻颤抖,精神也有些迷惘。他眷眷地看着门关上,刘泠的身影远去。
身体每个地方都在痛,呼吸对他来说,变得无比艰难。他的身体很是糟糕,越来越糟。屈大夫不说,他也能感觉到。实在没有力气……
沈宴向来是理性之人,没有骤然的大悲,也没有狂作的欢喜。繁华人间,励志、传奇,于他皆是过客。他的感情一直平淡,有没有都无所谓,他不在意,溪流一样向前走着。可刘泠出现了,她带他走上另一条路。乍悲乍喜,大惊小怪,他走向那个温暖而触手可及的人间。
刘泠说她的人生黑无边际,沈宴却没跟她说过,他的人生,清清冷冷。沈宴喜欢刘泠,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她活得热闹,恰是他好奇的。
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在悬崖峭壁间,还要固执地去拥抱希望呢?
沈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心动已经开始。
他闭上眼,想着她的模样。
她穿戴一新,打扮得那么明艳,只想让他眼睛亮一亮,心情好一些;
她不会照顾病人,但仍然努力做,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想到她,沈宴的心就开始抽,针扎一样刺疼。
他多么舍不得她啊……
“……刘泠……”他喃声。
她在他眼中,又可爱,又温暖。这是一个无法控制的过程。他为她着迷,千千万万次。
生之欢喜,死之苍凉。他抵抗得很是艰辛。
命运啊……
在漫无天际的浓夜中,沈宴微微发笑。他的爱人,最是信命。口口声声,上天让我遇到你,爱你是苍天的旨意你不能违背……他很难说相信与否。死亡是命运的话,他又如何撑下去,等待她呢?
这虚妄人间,他多舍不得她。
……
刘泠听从屈大夫的建议,去小厨房,将自己带来的食篮打开,菜啊主食啊都丢一边,独独把熬好的燕窝汤人参汤热一热。蹲在那里等汤,刘泠怔然出神。无知无觉中,她的眼泪掉落。
她的情绪,陷入持续的凄然,无法缓解。
她捂着嘴,边掉着泪,边煮汤。
刘泠想,她的病情,似乎加重了。无休止的悲观,好像比以前还要严重。不能让沈宴发现……
她一个人躲在黑漆漆的小厨房里,无声地哭泣。孤零零地蹲着,抱着肩。痛苦无法解除,她一遍遍地擦眼泪,却不能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脑海里,满是沈宴的死亡。他从崖上掉下去那一刻,刘泠的灵魂就跟着掉下去。她捡不起来,她失魂落魄。外面的雪渐大,她独自蹲在黑暗中,寂静地流着眼泪。
刘泠很难受,无人也免她伤悲。她要自己让自己安定下来,像这些年,那样……
一个锦衣卫进来,先看到案上的一桌菜,眼亮了亮。都没有看向灶台,便笑问,“这么多的菜啊,能吃不?”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刘泠无意识地说,“……嗯。”
锦衣卫吓了一跳,这才看到灶台前的公主。
他听到刘泠低声,“我忘了他。”
“谁?”锦衣卫一愣,茫然。
刘泠站了起来,看向屋外。她没有在意昏暗世界的唯一听众有没有听懂,只淡淡地说道,“我老在想,他是不是活着。总在想,这都是幻觉。”
锦衣卫沉默。
他听刘泠笑了一下,“幻觉啊……也没关系,他能以这种方式陪我,我也很满意。”
锦衣卫迟疑,有些听懂,又没有听懂:公主是在说沈大人吗?明明人活着,为什么说是幻觉?是不是太奇怪了?
刘泠没再理会,她要的汤熬好了。亲手装入食盒,她挎着食盒,走入风雪中。迎着风雪,一路往明亮的上屋去。她心中静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等到她抬头,看到灯火的中心,那间屋子,围了很多人。
她心一跳,快步走去。她逆着风雪,向屋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