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应事宜有人妥善安排,房中,薛蕲宁坐在铜镜前,闭眼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这次出门前,因为府里查账的事情她已经接连忙碌了几天,自家忠勇侯府倒还好说,就是国公夫人陈氏交托在她手里的那些有些麻烦。
尤其是今年因为南边发了大水的关系,账上短缺多且乱,一时间真是有些为难,毕竟,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擅长这种庶务。
“晔儿怕是心情烦闷,才不愿在家里多呆,宁宁你去找他的话,不妨陪他在外面多呆些日子,等心情好一些了再回京不迟。”
想起临行前国公夫人陈氏那慢条斯理的语调和似笑非笑的神情,薛蕲宁睁开了眼睛。
铜镜里,她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映着光的一双眼睛却还算清晰。
清晰到她能看清那双眼睛里的疲惫与不耐。
六岁定亲,到如今十年,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她已经有些累了。
无论是澹台晔,还是陈氏,抑或者是同国公府有关的一切。
帝京里人人都说成国公满意她这个未来儿媳,国公夫人也甚是看重她,长兴侯府是撞了大运才能同煊煊赫赫的成国公府结亲,但其实不少人都忘了,成国公府之所以同薛家结亲,是因为薛侯爷在战场上对成国公的救命恩情。
而薛家同澹台家的婚事,也是成国公几次三番上门求来的。
两家结亲,结的是秦晋之好,而非如今传言中所说,处心积虑,心存攀附。
但事实到底如何,她已经不太在意了,因为有太多人盯着她所处的这个位置,如今,她愿意如那些人的意了。
简单洗漱过后,薛蕲宁上了床闭目休息,一路奔波,她确实很累了。
等她一觉睡醒时,天色已晚,外面灯火飘摇,不复白日里喧闹。
收拾好下楼时,客栈大堂里侍卫们正用着饭菜,周永见她下楼,起身相迎,“小姐。”
“公子的下落已经查到了。”他神色中有微微的不自然,但很快掩饰过去,“我担心您路上劳累,因此自作主张,没让人打扰您休息,若是您打算去找公子,还是先用些饭菜为好。”
“这样也好。”对方的好意薛蕲宁欣然笑纳。
这几年,她同周永打交道不少,对他的脾性也有大概的了解,刚才的异常自然有察觉,但对方既然没明说,显然是有些话不好开口。
这么看来,澹台晔这次的落脚地有些不妥了。
心平气和的一顿饭之后,薛蕲宁带着人出了门,等一行人到了临河处,看到河上或清雅或富丽的画舫时,她明白了周永的为难。
水网密布的怀城,细水长桥中,到处都是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即便是花船画舫,也透着一股绮丽清雅的旖旎风味。
看着眼前的胭脂风月,听着耳边的娇.声软语,薛蕲宁沉默了许久。
这一次的澹台晔,让她更意外了。
春夜冷风中,踏上对方所在画舫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安静。
灯火通明的画舫映得河面波光粼粼,曲声琴声歌声飘出船外,薛蕲宁带着人步入船内花厅,看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成国公世子澹台晔。
俊美高傲的世家公子,出手阔绰,才情斐然,本就是船上这些女子最喜欢的恩客,不管是春宵一度还是续一段情缘,于她们而言都是幸事。
不过,这会儿显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围坐在澹台晔周围的三位美貌雅妓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笑着朝薛蕲宁福身一礼,“小姐安好。”
见多了来画舫上闹事的女子,大家毫不惊奇,只安坐在那位神情散漫的俊美公子身边,做她们该做的事。
本朝开国以来,对世间女子颇为优容,因此即便是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气势汹汹闯了花船画舫,众人也视之如常。
眼前这种情形再简单不过,痴心女子负心汉,风月场中多得是这种故事。
拦下周永等人欲入内的动作,薛蕲宁在花厅找了个距离众人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或许是女人太多的缘故,脂粉气有些浓,她不适的皱了皱眉头,当然,这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许是另一番情形。
澹台晔继续欣赏着眼前的歌舞声乐,间或尝一口身边雅妓递过来的酒液,并未因为未婚妻的突然出现有半分不自在。
见未婚夫没有开口的打算,薛蕲宁首先出言,“澹台,你这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何时回京?”
澹台晔懒洋洋的瞟了一眼未婚妻,慢条斯理道,“待到我高兴了为止。”
薛蕲宁很早就知道,她的未婚夫很任性,但显然随着年纪渐长,他的任性也早不可同日而语,如今不过是进一步印证了这一事实罢了。
澹台晔的答案说意外也并不意外,他任性的时候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心情,不过同国公夫人却不谋而合,只能说不愧是亲母子。
呼吸间的脂粉味道让薛蕲宁愈加难受,她忍住那点不适,看向被雅妓们环绕的未婚夫,“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当年国公府同长兴侯府定下婚约时,说的是等她满十六岁就成亲,她十六岁生辰已过了三个月,国公夫人却从不提成亲之事,这一刻,薛蕲宁却是要问一问澹台晔的。
其他人是其他人,其他事是其他事,但作为她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经约定好要过一辈子的人,这会儿她想听他的答案。
听到未婚妻的问题,澹台晔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半晌,就在她以为他会给出答案的时候,他出言反问了一句,“所以呢?”
说这句话时,他神情坦然,眼神毫无闪躲,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那模样,让薛蕲宁想起了他以往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时的轻慢与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