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念换上龙袍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了眼下乌青的自己。
泄气地别开脸,她问旁边的沐疏芳:“这个模样,像皇帝么?”
沐疏芳给她整理好衣襟,叹息道:“反正众人也都是跪着不敢抬头的,没人能看清您的模样。”
桌上堆满了废弃的宣纸,全是她用左手写的字。长念昨儿晚上依旧没睡着,焦虑一晚上,练出来的字勉强能入目了。
只是,她要用左手写,就得想办法遮挡,紧张之下是否还能写好,长念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外头响了一声钟,十八个宫女迈着小步进门,手持龙形灯,整齐地跪在两侧,长念深吸一口气,按照之前学的规矩,一步步往外走。
太阳还没出来,天地一片寂静,但钟声一响,四周都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还没入宫门,罗将军便拉着林茂道:“听闻国公昨儿进宫了?”
林茂神色复杂地点头:“是,还去与殿下下了棋,听说赢了些好的彩头。”
罗将军不解地倒吸一口气,摸着下巴道:“我听人说殿下似乎是手受了伤,而且还不轻,怎么还能下棋?”
“这我就不知道了,宫里最新的消息,说那位无任何异样。”
低咒一声,罗将军随林茂一起入了宫。
“陛下。”红提早早地改了口,走在长念身侧低声道,“冯大人那边传来消息,说国公更改了流程,似是不打算行臣礼。”
意料之中的事,长念苦笑,叶将白那么傲气的人,哪里会这么轻易向她俯首称臣?
“他不阻挠,就算是情分了。”长念道,“别的都随他吧。”
红提沉声道:“国公未必不想阻挠,北堂将军带人压着而已,宫里从昨晚起就不太平,御林军调度也十分不顺。”
叶将白麾下仍有众多武将,就算他放她一马,他手下的人也难免动些手脚。长念叹了口气,只觉得头上的龙冠重得要命,身上的龙袍曳地,也在拽着她不让她前行。手腕上依旧有尖锐的刺痛,一宿没睡的身子发软,要不是勉强撑着一口气,她真是要倒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了。
黎明破晓,天地间陡然生光,长念踏上了宗庙前的百级台阶,端正着姿态,一步步地往上走。
台阶慢退之间,她突然就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年幼时经常望着窗外的秦妃,想起在她坟上嚎哭的北堂华,想起不待见自己的父皇,也想起伸手抱着她的叶将白。
都想了一个遍,长念才发现,原来叶将白也曾待她不错,哪怕彼时各自怀揣算计,他也会伸手接她吐出的龙眼核,会笑着说,给她种一棵龙眼树。
耀眼的阳光从宗庙一侧的屋檐上照射过来,长念抬头,微微眯眼,就看见了台阶尽头站着的那个人。
文武百官都跪在了下面,独他一人捏着一卷画轴,高高地站在上面俯视她,双眸含笑,像是在等着一场好戏。
叶将白……
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长念陡然捏紧了左手。
她要写“国泰民安”,竟是他亲自来捧卷么?
本就紧张,眼下更是浑身冒冷汗,长念咬牙,一步步朝他靠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清晰。
“还扛得住么?”叶将白带着戏谑小声问。
长念没理他,只偷偷拽着厚重的礼服,给自己省力。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望进他的眼里。
叶将白微怔。
橙色的晨光将两人包裹,面前这人眼里有他没见过的坚定和不容置喙的霸气,小小的身板撑着龙袍,倒也有那么两分君临天下的味道。
“看来是准备好了。”移开视线,叶将白看向旁边的捧砚之人。
定国公慈祥地看着长念,眼底却依旧是有掩饰不住的紧张,手里的双龙戏珠砚台以极小的弧度轻颤着,里头的墨水粼粼泛光,折出一抹朝阳来。
他伸手递给长念一支毛笔,长念侧目看了看四周,以左手接下。
“这墨宝,可是要被收藏的,您确定左手来写?”叶将白轻声问。
“能写就行,国公难不成还要指手画脚?”长念轻轻蘸墨,声音微紧。
叶将白笑了,看着她脸侧滑下的汗水,捏着画轴道:“宫中传言新帝右手重伤,今日众多的人等着看您这墨宝来证实猜测,您真以为左手写就可以了?”
长念一怔,心里跟着往下沉。
四周的声音好像都离她很远了,长念懵着脑袋想,要是被人发现这东西是她左手写的,是不是又要被非议一番?然后朝政再起波澜,面前这个人又要趁虚而入……
脚下发虚,长念微微趔趄,勉强撑住,咬牙道:“国公展卷吧。”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退路。
叶将白脸上的表情让她生气极了,长念捏着毛笔看着他展开画轴,心想若是有一天她完全掌权,她一定把他大卸八……
国。
画卷滚开,露出了一个写得工工整整,笔迹与她的极其相似的字。
长念愕然,看看那字,再抬头看看后头举着画卷的人。
叶将白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此时笑得格外恶劣,下巴微抬,示意她动手。
长念傻傻地举起毛笔,这人便继续展卷。
她今日的礼服极为宽大,叶将白这样展开,从她身后看,只看得见一个个写好的字从右边被拉展开去。
定国公离得近,当然是看见了怎么回事,捧着砚台的手更是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