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这样没了?
关氏微微昂了头,鼻尖有些发酸,眼睛紧紧地盯着前头的床幔,那人离开前说的话却仍是一字一句在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们之间,本不该如此!
关氏狠狠蹙眉,一滴眼泪终究还是猝不及防砸在了被面上。她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关二小姐,深居后宫这么些年,她一颗心早就已经硬得不像话了。
明明觉着苦得过不下去的宫中生活,在那人彻底离去后,她才觉出几缕兴味来。
十几年如同一场梦恍然,她却仍十分清晰的记得,那日继后册立典礼上,琼元帝一身大红色的龙袍,眼角眉梢都是浓郁的喜意,就连后来挑开喜帕时手都有些抖,忐忑之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她也不是没有动心过的,只是姐姐对她太过重要,她只得一再告诫自己,进宫是为了将姐姐所留血脉护佑成人,其余旖想,通通烂在了肚子里。
更何况,她做下的错事,就是一辈子,也偿还不清了。
所以就有了后来那出,洞房花烛夜里,万人之上的帝王躺在喜床的外围,将里头的位置尽数留给了她,只是声音沙哑地与她说了一句。
在宫里,你不要怕。
他没有碰她。
仿佛这样,他们之间,就还是当初那样的清清白白。
关氏冷静地用指尖蹭去了眼角的点点湿润,不小心碰翻了手肘边的那个花篮,里头才采摘下来的白色花儿顿时散落了一地,沾染上几许尘埃,在琉璃色的地面上颤巍巍地抖动几下归于平静。
她倏尔闭上眼睛,极低地出声,道:“姐姐,这么些年,我再没有负你。”
也当真负了自己。
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六皇子一家与言贵妃在琼元帝驾崩前两三日,就得了消息连夜悄悄出了京都,等旁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六皇子霍启已现身淮南地区,自称为王,号钰王。
唐灼灼彼时已住进了长春宫,霍裘因为接二连三的事也抽不出身来,她自个倒是乐得清闲,整日里不是赏花制茶就是跑到慈宁宫陪陪两位太后。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唐灼灼这个皇后,东宫里的老人竟没有一个是高位妃嫔,她原以为钟玉溪会得一个昭仪的名头,再不济也是个淑仪,谁料圣旨一下,竟只是一个嫔。
剩余四五人,分别是婕妤与容华,甚至还有一人只得了贵人的名头。
唐灼灼半夜看着名册直皱眉,倒有些摸不透那男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了。
期间唐灼灼一次也没和霍裘碰过面,倒真有些像她刚入东宫那会儿两人每次争吵过后的冷战。
久而久之,关氏也察觉出了什么不对来。
十月初,才熬过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唐灼灼一早就带了些自酿的桂花酒去了慈宁宫。
如今已成为太后的关氏仍是那副老样子,不想见的人任由你敲破了门也不见,见了欢喜的人能开心半天,越活越随性,可把唐灼灼羡慕得够呛。
才开了那酒坛子,一股子馥郁的浓香就扑面而来,闻着倒不像是酒的味道,反倒像是站在了满树繁花的桂花树下,细数芬芳。
关氏美目盛满笑意,点了点唐灼灼的眉心,道:“你这丫头哪里是来送酒的?这分明就是你那宫里的蜂蜜吧?”
唐灼灼手腕上套着的珊瑚手钏碰到了酒坛一角,发出清脆的声音,里头的酒液也跟着晃了晃,她笑着挽了挽软袖,露出手背上大片雪白的细腻肌肤。
“皇上驾到!”
突兀的一声尖细嗓音如同沙子与琉璃摩擦在一起,唐灼灼身子顿时有些僵直,片刻后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就是微不可见的皱眉。
她有足足一个多月没见着这男人了。
霍启自立为王,淮南地区原就是富饶之地,如今朝堂与那边官员的联络尽失,想也无需想就能猜到他打的主意。
为了这事,才登上帝位的霍裘昼夜颠倒,再加上到底是被唐灼灼那句雨露均沾刺激得不轻,两月来莫说什么雨露均沾了,就连后宫都没踏入一步。
十足的清心寡欲模样。
好在如今尚在先帝丧期,新帝为表孝道如此,倒也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那些大臣的嘴也就还没胆子落到唐灼灼头上。
唐灼灼自然乐得清闲。
真是有些怪,明明两月前他们还好得如胶似漆,甚至不分彼此,她肆无忌惮地耍小性子他都能一一安抚下来,怎么这次,忽然就闹得这么僵?
唐灼灼偶然间一想起,就觉得浑身都不舒坦极了,也说不出具体滋味,只是每每想起,也总是意难平,一个不小心,又砸碎了几件早前央过来的物件。
一两月的功夫,长春宫虽然处处精致妥帖,与在东宫的布置相差无几,可前头霍裘送的那些精致的小物件,被她藏在箱底不见天日,当然,细数也所剩无几。
这才觉得眼不见心不烦。
关氏笑得眯了眼睛,冲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冷硬矜贵得如同天神的男人道:“皇帝今儿个得了空?”
唐灼灼别过头,再自然不过地给他笑着行礼,仿佛先前蹙眉的人不是她一般,道:“陛下万安。”
女人的声音再娇软不过,时隔近两月,霍裘再一次凝神细细望她。
暖色的光晕一圈圈漾开消弥在她身上,她就静静地站在关氏身边,婷婷袅袅娇娇俏俏的一个,露在外头的肌肤像是被镀了一层瓷釉,光泽涌动,她好似被阳光晃了眼,粼粼的光在眼睑处游弋。
美好得叫人心头一颤。
霍裘再是强自忍耐也还是微微顿了步子,喉结上下滚动几圈,深幽的眼里看不出涌动的是怒气还是旁的什么,声线冷然发问:“皇后也在这?”
唐灼灼轻轻颔首,往后稍稍退了一步,从善如流地答,面上一派自然:“臣妾在宫里也没事做,就来与母后说会子话。”
瞧见她后退的动作,霍裘狭长的凤眸里火光乍现,强自忍耐着颔首,一时之间再不想说话。
这些时日,他盼着这女人出现,想得心都发疼,夜里搁了笔深思,她这是在与自己怄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