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〇年七月,美国东部。
一早,郗良就算不想出门去玩,也要骑着自行车到街上去,在众多报纸中挑上一份两份。这是她从年初的一天在报纸上看见佐铭谦的消息后养成的习惯。
佐铭谦的亲生父亲,公认的魔鬼康里·佐-法兰杰斯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把他推到万众瞩目的位置上,使他一夜之间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媒体很乐意报道他的一举一动,上流社会的年轻名媛们青睐他年轻的样貌和气质。
郗良也习惯了抚摸着他被刊在报纸上的相片,尽管总是同一张,然后微微扬起唇角,这时候的她眼里心里都是满足。
唯一的遗憾是她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直到今天,她在报纸上看见他,并且相片已经换了,只是她没有再做出那个习惯的动作,她看着报纸,瘦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狰狞暴起。
报纸上写的是佐铭谦订婚的消息,大篇幅地写,还刊出他和未婚妻的合照。
相片上,佐铭谦穿着正装,轻挽未婚妻的手臂直视镜头,神情平静淡然。未婚妻则穿着一身洁白的礼裙,披着一头柔软的长卷发,把脑袋靠在佐铭谦的肩膀上露出纯真无害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不言而喻的幸福。
在大篇幅的英文中,郗良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妮蒂亚·斯特恩,美籍德裔,父亲是珠宝商人利奥波德·斯特恩,她还看到里面关于斯特恩家族的种种猜测跟联想。
利奥波德·斯特恩是犯罪集团斯特恩家族的当家人,可惜他狡猾多端让人抓不住把柄,一直假装遵规守矩,从不干犯法的事,各种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好听又顺溜,多次躲过调查和审问,相关机构视他同他的准亲家康里·佐-法兰杰斯一样麻烦。这一次佐铭谦和妮蒂亚·斯特恩订婚被认为是利益和权势的联姻。利奥波德爱女是出了名的,他需要一个有能力保护他女儿的人来当他的女婿,而作为康里·佐-法兰杰斯的儿子,佐铭谦毫无疑问有这个能力。两个年轻人结婚,到那时的佐-法兰杰斯和斯特恩无异于只手遮天,两家的犯罪活动将会更密集。
这就是报纸上的大概内容,郗良的小脸上肌肉不由自主抽搐两下,目光落在两人互相挽起的手臂间,未婚妻的手上戴着好大一颗钻石戒指。
戒指而已。
郗良扔下报纸跑上楼,找出安格斯给的一个个首饰盒,将戒指全部套在手指上,双手沉甸甸的,白钻、粉钻、蓝钻、黄钻,钻石晶莹剔透,应有尽有,却没有一个合适。
纤细的双手向下,一枚枚钻石戒指下冰雹似的砸在盒盖里。
她拿起唯一一枚嵌蓝宝石的黄金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失魂落魄地下楼来,再见洋溢幸福的报纸,一瞬间,她歇斯底里地将报纸撕成碎片,纸屑在空气中飘着落地。
这一天迟早都是要来的,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她没有流泪,没有悲伤,只有愤怒,来自内心深处的愤怒,怒火在她的身体里燃烧,几乎要把自己以及周遭的一切化为灰烬。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郗良听见车声,以为是爱德华送食物来了,跑到门口,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叫她瞳孔紧缩。
“铭谦哥哥……”
佐铭谦在车上拿了一个黑色箱子,转身时正正对上站在门口的郗良。
“铭谦哥哥……”
郗良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佐铭谦,泪流满面亦满心欢喜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铭谦哥哥,铭谦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
佐铭谦怔在原地,全身的力气都在陡然间被抽去,提箱子的手一松,箱子掉在地上。
“铭谦哥哥,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的……”
郗良在他胸前蹭着,环住窄腰的双臂越收越紧。
耳边满是郗良的呼唤,不知过了多久,佐铭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良儿……”
“铭谦哥哥,我在这。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铭谦哥哥。”
不等佐铭谦说什么,郗良挽住他的手臂拉他进屋,另一只手也提起他脚边的箱子,欢欢喜喜进门去。
一进门,厅子里一地的报纸碎屑映入两人眼帘,郗良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手中的箱子哐当又砸在地上。
“铭谦哥哥,你要娶别的女人了?”
郗良转过身来望着佐铭谦,脸庞忽地变得苍白。
佐铭谦还没有回答,外面传来车子的声音。
因为在监视器里见郗良生气而不敢来送午餐的爱德华十分机智,跟在佐铭谦的车后来,如释重负提着食篮送到门口,“你的午餐,我放这里了噢。”
郗良疾步冲出来,神色冷厉喝道:“你给我滚——”
爱德华放下食物的手一颤,连佐铭谦的脸色也没能留意,立刻飞奔上车,手忙脚乱启动车子时按错地方,喇叭响了一下,吓得他心中更慌。
佐铭谦站在屋里,第一次见郗良这般勃然大怒,吼了安格斯的跟班,瞪着他离去,一脚踢翻食篮。
这个样子的郗良,他还从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