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虽说是宁一贯猜不透皇后在想些什么,但今时今日皇后这番行为倒着实令她真情实感地迷惑。
皇后差自己的贴身宫女,给是宁赏了一盒玫瑰方糕。
糕点盒以檀木制成,美观而小巧。打开食盒,巴掌大的青玉碟中放了两三块方糕,白中带着淡粉,模样很是精致。
据这位宫婢介绍,这是皇后宫中的小厨房亲制。皇后宫中出来的东西,精致一些算不得稀奇,是宁并不奇怪。
她疑惑的是,前来赏赐的宫婢带了皇后口谕,道是为了了解糕点是否合是宁的口味,特意嘱咐须得令她亲眼瞧见是宁品尝过后才能离开。
是宁看了看躺在食盒中漂亮诱人的糕点,沉吟了一番,斟酌着道:“劳烦姑姑跑这一趟,想必皇后娘娘宫中出来的点心定是极好的,哪有不合口味的道理。姑姑出宫一趟舟车劳顿想必辛苦,岂敢让姑姑站在这里看是宁品尝。劳烦姑姑回去禀报皇后娘娘,待稍后是宁品尝完糕点后立时进宫亲自向皇后娘娘谢恩。”
她这话倒是说的诚恳,只是那宫婢想必是得了交待,必须看她吃下才算完成任务,故而油盐不进道:“公主,这是奴婢的差事,若是没能亲眼看到您吃下得到您的反馈,只怕奴婢回宫要受罚,还望公主体恤,莫要为难奴才。”
话说到这份上,摆明了不看她吃下绝不罢休。是宁毕竟不同于沈砚,若是她再推拒,只怕要惹恼皇后,平白给皇后递上把柄。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抬起头,浅浅笑了下:“既如此,那是宁便恭敬不如从命,劳娘娘费心了。”
言毕,她随手拿起一块方糕咬进嘴里。
一旁的楚恭原还想制止她,被她略看了眼轻轻摇头阻止。
一屋子的下人沉默地跪在正殿之中,明明是白日,日头正好,王府门外便正对集市,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王府内却一片死寂。
他们沉默着,眼睁睁看着是宁吃完了一块方糕,然后扬起一个温和的浅笑,评价道:“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应当是掺了不少玫瑰汁子,花香浓郁,口感十分丝滑。谢皇后娘娘赏。”
她口齿清晰地说完这一番话,是确实地告诉她,自己吃完了,也咽下了。自此,那宫婢任务完成,道声公主恕罪,便行了礼离去。
她的马车后面跟了一队侍卫,随着马车渐行渐远,逐渐隐入热闹的街市。
是宁这才卸下满脸的笑容,握住来思的手走进府内。楚恭紧随其后。
一入府,她便弯腰,以手扣喉催吐,试图把方才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她吐的难受,来思也心疼担忧,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着急道:“公主,方才您大可不必吃下去的,回头王爷回来,王爷自会帮您向皇后娘娘求情的。”
是宁吐了一阵儿,直到再也吐不出来什么了,才慢慢直起身体,她脸色惨白,任由来思替她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
平复了胃中的酸意,才慢慢道:
“她既然将送来了,又指名要送给我,还让我于大庭广众之下吃下去,必然是吃准了若哥哥在,一定不会让我吃,无论哥哥用什么理由,哪怕他查出糕点中真的掺了点什么东西,她也一定会借题发挥,治哥哥一个不敬之罪。毕竟,她既然敢做,便一定毁掉了所有证据,无法证明糕点里的东西是她掺进去的。我们若执意纠缠,便是蓄意攀污皇后,罪名更大。哥哥最近有要紧事要做,不能在这个时候带累他。”
“而若是哥哥不在,那么更简单,我若是不吃,便是抗命,她直接带我走便是,入了皇宫,又安了罪名,那么要除掉我,易如反掌。连侍卫都带上了,摆明了等着我抗命。”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来思还是担忧:“可若是这糕点中真的放了什么怎么办?公主,你想过没有?”
是宁自然想过。
若是糕点中真的掺了什么东西进去……
不,她敢确定,肯定掺了什么东西。否则以皇后的性格,绝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无缘无故赏她一盒糕点。
只是不知这其中掺了什么东西。
但总不会是毒药。
她安抚来思:“别担心,她想杀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手段。那宫婢未进入正殿,只在门口,王府门外便是集市,人来人往,那么多双眼睛,若真的下了毒,我若出事,即使没有证据证明是她所为,可我到底出事了,她也逃不了干系,便一定会查到她头上。皇后娘娘清楚这个道理,所以那婢女敢站在门口传谕,一则是为了自证清白,二则,是她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不会致命。”
她方才吐了一会儿,又说了这许久的话,头有些发烫,眉心微疼。
她觉得自己大约有些不对劲,当是那糕点里的东西起了作用。
她让来思先搀自己去休息一会儿,又劳烦楚恭替自己去请一位太医。
楚恭方才一直站在旁边听她说话,他跟着沈砚时日久了,便也能看穿这些勾心斗角了。从是宁摇头让他不要妄动时他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也知道,是宁吃下那块方糕,是最好的结果。
可理智归理智,亲眼看着她吃下那块明知已经被掺了东西的糕点,他依然觉得难受,觉得……心疼。
其实仔细想想,面前这个高、瘦,漂亮又灵动的少女,也不过还是个才及笄的少女。
明明王爷将她护得那样好,尔虞我诈从不曾叫她看见分毫,可旁人对她的恶意,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打的什么主意,她却好像都能猜测几分。
不知是天生聪明,还是因为有过如此经历,便是后来泡进了蜜罐里,也依然习惯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楚恭眉心动了动,眼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又听见她拜托自己去请太医,点完头立刻便要走,可转身之际却忽然瞟见她修长的脖子上好像红了一块儿,细看之下会发现那红色鲜艳,艳得滴血。枝枝蔓蔓缠绕在一起,从衣领处钻出来,然后缠绕至耳后,大片大片,像一朵朵怒放盛开的玫瑰。
楚恭一愣,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心下骤然空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根须自他的心脏中拔出,血液随着根飞溅出来,连皮带肉。
他茫然地盯着那处妖冶的色彩,眸光空空荡荡的,如同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道:“不必请太医了,我知道那糕点里掺了什么。”
“嗯?”是宁有些难受得紧,听他如此说,与来思同时扭头看向他。
来思见他的视线一直看着是宁的脖颈,亦随之望去,目光触及到那块艳红,骤然愣住。
楚恭说:“是西域的玫瑰媚。”
听到“玫瑰媚”这个名词时,是宁先是一愣,脸上浮现出半秒的茫然,又似乎在沉思。
而后,当她回想起“玫瑰媚”这个词代表的含义时,她的心脏猛然沉了下去。沉入了谷底的最深处。
玫瑰媚,是西域的一种毒,一种媚毒。
不是药,而是毒。
不同于中原的催情药。催情药只是激起人的肉欲,令结合更加顺利无碍罢了。说到底是男女欢好的情趣工具。
但玫瑰媚不是。
玫瑰媚来自西域,原是一种蛊,可以操纵人的情欲,使其被情欲控制,从而失去人性。后来这种蛊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养蛊者便将这蛊悉数毁灭,又以这蛊虫的尸体炼成毒药,即是玫瑰媚。
玫瑰媚虽然不如蛊那般可操控情欲,却也能轻易勾起情欲。毒性猛烈,即时发作。
中玫瑰媚者,犹如中毒。
毒发时会从胸口长出红色的纹痕,那纹痕如同有生命一般逐渐向颈上蔓延,如同玫瑰盛放。且解毒之后也依然会在胸口留下一枚与玫瑰极其相似的印记,故将其命名为玫瑰媚。
玫瑰媚会催发浑身情欲,中毒者感受到的不是疼痛,反而是难熬的情欲。而这毒的源头——即这种蛊虫,却是以精血养成。因而这玫瑰媚如原来的蛊毒一般,解毒方法,唯有与他人交欢,除此之外,再无它方。毒发三日后,唯有死路一条。
因玫瑰媚毒性猛烈,中毒者的情欲也会远远超出寻常催情药,他们会被情欲彻底征服,会被情欲操控,会丧失理智,会失去所有尊严,跪在地上求欢。
故而在过去,玫瑰媚一向多用于大户人家或有特殊爱好的官宦子弟调教床伴之上。
而至大贞,早已失传多年。
为什么失传了东西,会出现在皇宫,会出现在皇后手中?
还……被用在了她的身上?
皇后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自己现在中的毒,又果真是玫瑰媚么?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这种想法,她的身体忽然迅速滚烫起来,一股带着疼痛的酥麻从脚底窜上头顶,浑身的热度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最后那热度齐齐逼向下腹,在小腹处汇成一股热源,又迅速顺着甬道往外涌去。
她湿了。
好……难受。
身体像被置身于火海之内,五脏六腑都被攥在一起烧灼。先是痒,再是麻,随后是一股无可遏制的疼。
那些疼意钻进小腹,又在滚烫的温度里汇聚成一股一股水液。
短时间内挑起这样汹涌的情潮,只怕也只有玫瑰媚能做到。
是宁总算接受现实。
她难受地攥紧胸口的衣饰,如离开水面濒死的鱼儿一般大口呼吸,极力吸取冰冷的空气,试图缓解这阵汹涌的爱欲。
现在要怎么办?
要想解这毒性,只有与人欢好,没有其他的办法。
难道,要让她去找哥哥?
她是想要他,也只能接受他。
且若是他知道自己中了玫瑰媚,一定会帮自己,她有这个自信。
可是……
可是……
总觉得哪里古怪。
说不出来的古怪。
皇后为什么要忽然给她下玫瑰媚?
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宁想不通她这样做的理由。
她越是思考,身体的情欲越是澎湃,喉间满是渴意,身体滚烫到几乎融化自己。
她承受不住,害怕再这样下去要在人前失态。
于是她攥住来思的手。来思的手冰凉,握着好舒服。她忍不住攥紧,想以此来缓解自己焦灼的渴望。
她打算先将皇后的意图放到一旁,先让哥哥帮自己解了药性再说。
一边死死攥着来思一边打算开口拜托楚恭将沈砚叫回来。
可刚打算开口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电光火石间,她陡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她亲口吃了那被掺了玫瑰媚的方糕已是不争的事实,这意味着她必然已经中了玫瑰媚,那么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死,等待毒发身亡。
二是她与人交合,解除毒性。
可……她并未成婚,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闺阁女子,若是为了解除毒性而与外人交合,那么名声铁定是毁了。
以后外人谈起她,只会想到她在闺中与人苟合,淫荡丑陋。那么她便是一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连带着被毁掉名声的,还有纶亲王府。
且,若是皇后再狠一些,直接造谣帮她解除药性的就是沈砚本人,那么不管她是否真的同沈砚有关系,亲生兄妹大行淫乱之事传出去,纶亲王沈砚,都完了。
她没有唐若萤给自己下药的证据,皇后只需要随意扯出个什么由头,便可将她中过玫瑰媚的事散播出去,届时验明正身,她身上会留下的玫瑰痕迹便是最好的证据。
她无法反击,而唐若萤依然可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坐在她的凤位上,高枕无忧。
这是条死路。
无论怎么走,只要她三天之后活下来,纶亲王大行秽乱之事的罪名都逃不掉。
这才是皇后的真正目的。
下这一步棋,她将所有情况都估算好了。目标就是沈砚。
她不能让哥哥替她解毒,这种时候,如果真的去找他解了毒,便是害了她。
她终于想通,闭了闭眼,对来思道:“来思,快,带我去沐浴阁,放一桶冰水给我。”
因为翻腾的情欲,她的嗓子显得有些哑,带上了撩人的情欲,却依然条理清晰。
她现在被情欲逼到近乎狼狈的地步,她浑身滚烫、空虚,满腹情绪无处安放只想有人能帮帮她,能帮她发泄一下,她太难受了。生理反应让她几乎丧失理智,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这不行,若是被情欲彻底控制,还怎么想办法自救?
她必须冷静下来。
她闷哼了一声,强迫自己一定要镇定,开口时声音却还是带上了战栗的轻吟:“楚大人,这件事情,麻烦您保密。是宁万分感激。”
她说完,随着来思跌跌撞撞走向沐浴阁。
楚恭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在发抖的身体,脑中一疼,蓦地不管不顾,亦跟了上去。
王府中常年有备冰块,兑进冷水里,水便变得愈发冰冷。
是宁的身体滚烫,欲望让她又疼又麻,下身应当已经湿了一大片,隔着亵裤她都能感觉到水意。
冰水凉到刺骨,可是她跌进去后,那股锥心的酥麻和烧灼总算减缓一些,焦躁和急切想被人填满的痛苦稍稍得到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