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殊抬头,望向那一轮侵蚀大半的暗月。在那暗影之后,挣扎地透出了一点苍白的微光,似一个脆弱的纸环。
今日本不是望日,却有月蚀。夏月蚀,有兵起,天下旱,民无粮。
“师父?”阿苦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父?”
未殊目光微动,道:“今日是几日?”
阿苦掰着指头数了数,“是八月十四。”
未殊点了点头,自袖中拿出一卷纸帛抛入她怀中,淡淡道:“记下吧。”
阿苦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慌道:“记什么?”
未殊的目光慢慢自那黯淡的蚀月挪移到了女孩的脸上,“你没有带笔?”
阿苦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带了带了!”立刻把自己的书袋往下一倒,叮铃哐啷一阵乱响,她拨弄半天,抬起头,哭丧着脸道:“我忘记带了……”
这样的撒谎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更何况面前这个师父看起来那么好骗。果然,未殊并没有责怪她,只是目光在她带来的东西上滑了一圈,“这些都是什么?”
“啊,”阿苦笑了,拿起那些千奇百怪的物事献殷勤道,“师父您看,这是九子铃,这是抽签筒,这是阴阳骰子……”
她说着说着,那边却没了声息。她没来由地心慌,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他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些用不上。”他等她说完,安静地批了五个字。
“用不上?”阿苦叫冤,“可是莫先生的话本里明明说……”
“我教与你的东西,自然与市井中的不同。”
未殊的目光没有变,语气也没有变,夜风拂过的时候,他白衣上的皱褶也没有变。可是阿苦却觉得这句话里似乎终于有了几分——情绪。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负袖立在黑暗的天穹之下,瘦削的身形仿佛即刻便要凌风飞去。那样地孤独,却又那样地——骄傲。
啊,是了,他这句话看似平静无澜,实际上却就是在说:“你师父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天官,你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我都瞧不上。”
将未殊的话在肺肠里这样滚过了一遍,阿苦终于觉得舒坦多了,眉眼都笑成了两弯纤细的月牙儿:“我知道,师父您是最厉害的嘛!”
未殊没有说话,只是递给她一支笔。
她怔了怔,连忙抛下怀里的东西,装模作样地捧起那一卷素纸,他提醒道:“拿反了。”
她讷讷地将它转了一圈。
他静了静,走上前来,抽出那纸张翻了个面,又放回她手中,“用这一面写。”
老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纸,怎么知道用哪一面写!阿苦还在腹诽,但听他忽然有些犹豫似地道:“你是不是……不会写字?”
她钱阿苦什么都能装,就是装不了文化。
这一回,她决定坦白从宽。
眨了眨眼睛,她低着头,羞愧难当地道:“我……我只会写几个简单的字。”
未殊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又拿出了一方墨砚,放在高台的石桌上轻轻地研磨了一阵,方道:“八月十四日,这五个字会不会?”
“啊,”阿苦忙道,“这五个字会的!”
说着,她便将那方散发着淡淡馨香的纸在石桌上铺开,将笔尖在口中抿了抿,蘸了蘸墨汁,开始下笔。虽然写得歪歪扭扭,好歹算是能看清。未殊一边磨墨,一边往纸上瞥了一眼,未置可否,又道:“钱阿苦。”
“啊?”阿苦猛地抬头,手中的笔一顿,便在素白的纸上留下一块好大的墨点。未殊指了指道:“接着写,你的名字,‘钱阿苦’。”
“哦……”“钱”字她是苦练过的,因为弋娘不会写这个字,阿苦就专练了去气她。然而后面的俩字又邋遢了。
未殊继续口述:“人定后三刻,月出而蚀,从下始。月蚀不尽,光耀散为白色。……”
他停了口。
他发现她早已经不写了,就那样傻愣愣地看着她。
“嗯?”他顿了顿,一个语调上扬,便当是发问了。
“我……”阿苦仍停留在呆滞状态,“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第8章 折花
“你刚才有没有注意看月亮?”
阿苦急得要抓头发,“这哪里有月亮?”
未殊不说话了。
她又道:“这月亮明明被天狗吃了,别说月亮了,星星都没有,我怎么看……”
“月亮在那边。”未殊慢慢地说道,长袖中的手指向那一片黑暗之后,那一轮浅白色的光环,“它只是被挡住了光。”
阿苦痛苦地叫了一声,“光都挡住了,还有什么好看……”
“阿苦。”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这一唤,便让她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地。
“师、师、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