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忍无可忍的罗风鸣想骂人了。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身后屏风处传来娇辣辣的笑音:“哟,三舅舅连‘金流’都知道了呀?”

客座上的卓家四人乍闻此音,登时面色丕变——

不说罗翠微这小祖宗病着呢嘛?!

卓家四人原本是听说罗翠微病着,已有月余没出后院,想着卓愉在娘家人面前一向是个软柿子,罗风鸣又是个孝顺孩子,今日才壮着胆子来空手套白狼。

此刻罗翠微一露面,他们顿时就有些蔫巴了。

虽说罗翠微尊称卓愉一声“母亲”,也客气地跟着罗风鸣唤他们“舅舅舅母”,可卓愉毕竟是罗家家主罗淮的继室,罗翠微并非她亲生。

他们很清楚,罗翠微这姑娘既不是糊涂的软柿子,也不是个会让他们三分的省油灯。

罗翠微步履从容地绕过屏风而来,怀里拢了个精致的紫金小手炉,身上的赤金色繁花锦披风映着薄寒冬阳,行动间漾起烁烁流光,耀目如堆金积玉。

她抬起手背徐徐掩唇,嚣张地打了个呵欠,这才眨着满眼困泪笑道:“也就是母亲平日里不爱将家财挂嘴上显摆,其实呀,我罗家积富三代,便是我带着罗风鸣见天儿抬着银子往护城河里扔,没个十年八载还真扔不完呢。”

罗风鸣急忙抿住唇角低头忍笑。要论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这天下间还真没几个比得过他姐的。

“母亲这些日子操劳得很,眼睛都熬红了,还是多歇歇为好,”罗翠微扭头望望欲言又止的卓愉,温声劝道,“舅舅舅母们都不是外人,能体谅的。”

卓愉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别再插手这件事,可看着哥嫂们频频投来的目光,一时又有些为难。

罗翠微也知道卓愉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便不与她多说,只是笑笑,又回头看向卓家四人。“舅舅舅母若要将那些钱领回去,拿约契到后头账房就成,我都交代好了。也不必惊动我父亲安养,从我账上支。”

言下之意就是,钱虽不多,可若想不交还约契白拿钱走,那是不可能的。

功亏一篑的卓家四人暗暗咬牙,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各自憋着满口老血赔笑。

“罗风鸣,你跟我来一下。”罗翠微不再搭理他们,抱紧怀中的紫金小手炉懒声轻笑。

罗风鸣当即对母亲与舅舅舅母们分别执了礼,趋步走到罗翠微身边。“做什么去?”

“若不然,咱们还是先抬两箱银子去护城河边扔个响动吧?免得外头的人真当罗家要倒了呢。”罗翠微随口一笑,头也不回地往屏风后头去了。

厅中的卓家四人满面憋得通红,等到罗翠微与罗风鸣走出老远,卓家三嫂才假笑咬牙道:“这姑娘二十有五了吧?总这么又凶又狂的,哪年才嫁的出去哟。”

“她就是性子直些,倒也不是真的凶。从前她随淮哥在外天南海北地跑,也是这两年在家的时候才多些,”卓愉笑得软讪讪的,轻声道,“我也在想法子替她张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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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二人在书房内隔桌而坐,罗风鸣长长舒了一口气,告状似的:“他们总这么讨人嫌,说不得哪天我就忍不住要打人了。”

“理他们呢,无非就是仗着母亲性子软,总想从咱们家占点小便宜,”罗翠微轻咳两声,伸出食指点了点桌案上摊了一半的地图,“不过,方才我听他们有句话倒是歪打正着了。”

待到明年开春,罗家按惯例又该花重金囤下大批茶、丝,若是届时又有什么闪失,虽不至于当真断了金流,但少不得是要元气大伤的。

“咱家往北走的货是每年的大宗,连着两年在松原被扣下……”说起这个,罗风鸣又气又恼,“我托朋友查过了,去年新上任的松原县丞,是黄家的远亲。”

黄家与罗家别苗头已不是一日两日,以往有罗淮压着,他们还没这么明目张胆;这几年罗淮受伤在家将养,罗家商事全交到罗翠微与罗风鸣两姐弟手上,黄家的气焰自是一年高过一年。

再加上黄家那位远亲偏偏就在罗家北线商路的命门松原就任,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他们若不搞点事,都对不起跟罗家争了这么多年长短。

见罗翠微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头,罗风鸣提议道:“姐,不若咱们向右司揭发松原县丞与黄家勾结……”

“强龙尚压不住地头蛇,况且咱俩还没到能孤注一掷跟黄家硬碰硬的火候,”罗翠微摇了摇头,没忍住又是一阵咳嗽,缓了片刻才接着道,“虽黄家那位远亲只是个县丞,却是个肯冒着丢官风险为黄家出头的有力靠山;这样十拿九稳的靠山,咱们家眼下还真没有。”

若要追根溯源,罗家祖上也是显赫的:出过帝师,出过大学士,也不乏公侯姻亲。

可那毕竟是百多年前的事,况且京西罗家还是旁支,就是真想强行去攀这些关系,那也真是要费上八百十杆子才打得着。

罗风鸣苦着脸想了又想,“那总不能……父亲这几年一直养伤,精神也不若从前那样好了,我实在是……”

罗翠微揉着额角,轻声哼笑:“商贾之家从无安稳,三穷三富尚且到不了老呢。待你将来独当一面,要遇着的事指定比如今更多更险,别一受欺负就想着找爹。”

“那我找姐。”罗风鸣皮皮一笑,俊秀的面上露出些许孩子气。

“滚滚滚,”罗翠微笑嗔他一眼,“你姐只想混吃等死,没打算一辈子护着你。”

笑闹一番后,罗翠微敛了眉眼,正色道:“今年已经这样了,咱们只能自认倒霉;可明年就不能再傻站着挨别人闷棍了。”

罗风鸣听出长姐已有计较,忙乖顺地点点头,静候她的下文。

“北边的商路不能丢,可松原眼下是个咱们解不开的死结,只能先绕着走,”罗翠微将桌案上半展的地图再推开一些,纤细的食指点住松原偏北的一处,“或许可以试一试,明年的货走临川。”

罗家府库充盈,眼下外头议论纷纷的南边佃农因欠收而拖租、京中众人因对罗家信心不足而蜂拥至罗家钱庄挤兑现银,都不足以撼动罗家的根本。

可若是北边的商路一丢,最多十年,罗家必现颓势,这才是眼下最最致命的。

按罗翠微目前的想法,若明年能借道临川暂缓后患,就能腾出手去开拓其它商路,如此一来,罗家不但能顺利走出眼下的困境,说不得还能闯出个崭新的局面。

罗风鸣大惊失色:“姐!亲姐!你这是打算让咱家商队冲击临川军的防区?要造反啊?”

“咋呼什么?我头疼呢,”罗翠微白了他一眼,按住额角猛咳一阵,“我只是打算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