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半,忽而降下瓢泼似的大雨。
渝水终于从那一扇宫门走出,满身血污,跪倒在我的身前。
刀痕斑驳的衣衫湿透,殷红的鲜血伴着雨水涓涓而流,蕴着滔天怒火的眸中,竟至于含了泪。一字一顿道,“阿禾,我带你回山庄。”
我终是没能见到温珩,听着渝水带来的种种讯息,心里头却明晓南柯一梦,终于尽了。
渝水告诉我,小公主祈容向皇帝请了指婚,年前温珩便能将她迎娶过门。
他道,温珩为她费尽心思种下满京城的丹桂,尽获芳心。
他道,温珩本是孽出,不能入仕,是他向圣上言明我的身份,宣称可据此控制栖梧山庄的命穴,才有了这些年的平步青云。
他道的,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温珩。
夜深风急,喧杂的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声响,空气中密不透风的桂花香迫得人无法喘息。
等我终于意识到,他道的才是现实之时,心口好似生生的扎进去了一根刺,搅着的疼,却无论怎么挣扎亦抽不来来,像是镌刻进了灵魂。
我蹙着眉,久久的在雨中呆立着,不言不语。
直到渝水过来,将我轻轻的拉近怀中。
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飘来,同冰冷的雨水截然相反,有力的手臂维护下,那温暖的怀抱却仿佛是压垮我平和面具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发着颤,咬着牙,却忍不住那一声呜咽从喉咙里发出,最终攥紧渝水的臂膀,放声痛哭。
我不知道,老嬷走后,我还会这样痛彻心扉,几近崩溃的恸哭。
周身俱是针扎一般的痛楚,细密而蚀骨,寒风灌进那些伤口,渗进骨子里,叫我冷得瑟缩。
待我终于哭得没有气力的时候,渝水一把扶住无力瘫软的我,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事。
我脑中浑浑噩噩,亦低头去看,才见自个雪白的裙底已然晕开一大滩的血迹。
这是?
我来不及细看,渝水便一把打横将我抱起,下颌紧绷,几近青白。
我半晌半晌才缓过神来,有点不可置信,声音小得几乎只剩口型,”是……孩子?”
渝水没有回答我,我在混乱的雨中缓缓的抚上自己的小腹,怔忪得忘了流泪。
那一丝丝的期待与绝望还没能从浑噩的念想中抽离开,大夫按着我的手,惋惜的同渝水摇了摇头。
那轻飘飘的惋惜,瞧在我眼中无疑是毁灭性的绝望。
纵然身子疼得抽搐,也死死一把抓住了大夫,这一回眼泪却是自然的流了下来,像是已然抛却了所有,“我求求你……”
大夫的眼中并非未有恻隐,好半晌才撇开眼,屈膝在我床边跪下。
“您是温夫人罢?我记得您的,您不要再执拗了,这个孩子怎么也保不下了。”
我自然也是认得他的,却说不出话来,只拼命的摇头,听得他继而道,“这次小产,其实并非您的过错,您的身子当下本该是无法生育的。温大人让我为您开了避子的药,没想到您还是意外的怀上了,可喝了药孩子还是保不住的,您……您就放弃吧。”
……
我醒来时,已经是在温府。
小竹趴在我床边低头落着泪,并未察觉。
我小心翼翼的摸了下自个小腹,知道‘他’已经不在那了,空空的,一如我心头的缺口。
“阿禾,给我生个儿子吧。”
可,为什么要叫我期待呢?
眼角滑下冰凉的泪,埋进枕里。
长舒一口以后,坦然承认心哀而死……
☆、第一章
两年后。
正月之际降了几场大雪,市集中的茶馆生意难得冷清了几日,小竹盘算着或许今年可以早些将店面关了,在家好生休息一阵。却又适逢大雪过后,当此穷乡僻壤的梨镇来了一大波的北陆官兵,黑压压的一拨儿军队生得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叫人开足了眼界。没得半日,冷清的茶馆复又恢复了生气,生意比及盛夏期间也不差分毫。
小竹站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笑得合不拢嘴,抬头迎客时不经意着眼一扫门外飞扬的大雪,当即便拉长了脸。
大雪遮挡,朦胧视线中正有人慢悠悠的往茶馆这走来。步子迈得缓不说,一步还得三回头,短短一节的路愣是走了半刻钟。入门后一概无视汇聚而来的眼光,自若的收了伞,开口便是一派清脆的嗓音,秉承着轻慢的语调,”小竹,我回来了。”
小竹的脸色在见来人一派轻描淡写的态度之后更便是沉了,停了算盘,“小姐你这是出去出诊还是去闲逛了?早晨出去,这个时候才回来。”
这么扬着嗓子一开口,茶馆大厅便有人打趣着插嘴道,“小竹姑娘这是又在训你家小姐啊,还真是看得紧,你家小姐可都得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了。”
话音未落,大厅便响起一阵并无恶意的哄笑。
慕禾朝茶客浅浅一笑,不以为然。
小竹却顿时竖着眉瞪了那开口的男子一眼,“去,不准胡说。”小跑着绕过柜台,伸手欲为慕禾接伞。
慕禾神情一动,委婉的捏紧了伞骨没松手,矜持笑着,”我一会还得出个诊,苏太守家,便是来同你说一声,晚上不在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