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松山寺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梅林,据说是由最早的那位隐士留下来的,每到梅花盛开的时节经常会吸引一些文人雅士来此逗留,这些她不奇怪,她奇怪的是,在这么个天儿,还真有人来做踏雪寻梅这样的事?
而且,招待客人什么的,不一向都是长袖善舞的知客尼做的事吗?
她一边走一边问慧心:“来的客人很多?”
慧心:“没,就两个,还有一位是仆人。”
“……”夏芩问,“知客长者很忙?”
慧心:“也不是,知客师傅特意让我来找你,她说,你和知县大人比较熟……”
夏芩脚步一顿,险些栽倒,慧心急忙住脚,奇怪道:“怎么了?”
夏芩没有回答,目光渺渺茫茫地望过去,在那阑脱去叶子的修竹旁,站的不正是慧心口中的人物?
他身穿湖色大氅,发带飘拂,单单往那里一站,便让半天天光为之失色。无端地让人想起一句诗的形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特别当他微笑着倾听别人说话时,当真是煦如暖阳,和如春风,就像……另一种面目的画中君。
可是,夏芩却知,那不过是个假象。
她全身发紧,踯躅着走近,身旁的慧心早已先一步离开,那边的知客尼对她使了个眼色后,也引着知县大人的仆人去采那传说中煮茶的梅花雪了,她在知县大人身前几尺远的地方远远站定,略显局促地恭谨道:“外面天寒,请大人到禅房一坐吧。”
待到了禅房,却觉情况更加尴尬,于是不自在道:“大人稍坐,我去提一壶水来。”
谁知刚抬脚,便听到身后的江含征慢悠悠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夏芩心中一抖,僵硬地转过身来,僵硬地微笑:“大人说哪里话,慧清只是去提水,不是要逃跑。”
江含征不置可否:“不辞而别也是你松山寺的作风?”
夏芩心中又是一抖,沉默片刻,说道:“因为慧清说话不小心得罪了大人,所以无颜再面对尊驾,提前离开了。”
江含征:“那现在就有颜了?”
夏芩:“……”
她算是看明白了,该县令是存心想噎死她,以报她那一句话之失,其心胸何其窄也!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没,是知客长者让我来……”
江含征也不知听到了没有,从袖中摸出一包银子来放到桌上,道:“这是你协助周兄破案,周兄特意嘱咐我赏赐你的,结果你跑得太快,都没来得及领。”
夏芩心中五味陈杂,连忙后退一步,说道:“周知府之前已经捐助过寺里不少银子了,慧清为破案出些力也是应该的,怎能再多收其他赏赐?这笔银子慧清不能收。”
江含征貌似很认真地想了想:“也是,”坦然地把银子收回袖中,“既然如此,那这笔银子就是本县的了。”
夏芩:“……”
江含征:“既然周知府捐助银子可以驱使你为破案效力,那本县捐助银子也同样可以了?”把放回袖中的银子又掏到桌上,“这是本县捐助你寺里的银子,以后你要随时随地为本县的案子效力。”
夏芩:“……”
她看着桌上那备受折腾的一包,心情当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斟酌片时,说道:“捐助是功德,不是买卖,恕慧清不能答应为此银子卖身,”看着知县大人略略挑起的剑眉,垂眉敛目,“慧清不懂破案,只偶尔会帮羁留不去的亡魂超度,这其中或有涉入案件当中的,如大人有用到慧清处,慧清愿尽绵薄之力,不论有没有那些捐助银子。”
知县大人眉毛挑得更高,但仿佛终于是满意了,懒洋洋地站起身,说道:“你为亡者超度,本县为亡者伸冤,说到底不过是殊途同归。答应就答应了,非要啰嗦那么一大篇,当本县的耳朵是租来的?梅林在哪儿,都耽误本县赏梅了。”
夏芩:“……”
摔!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把知县大人送出门,殷殷指出梅林的方向,然后保持着恭谨的姿势,目送知县大人离开。
单从外表上看还真有点“千里送情郎,依依不舍去”的架势,如果忽略了颊边隐隐跳动的青筋的话。
变相君飘到她的身边,严肃道:“莫要被他的皮相迷惑了,他不适合你。”
夏芩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匪夷所思地指着自己:“迷惑?我?你的头是不是摔下悬崖时摔坏了,不然怎么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
变相君面色不虞:“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的皮相确实很吸引小姑娘,你也没有多大。”
夏芩简直都要为他的智力叹息了,说道:“我是没有多大,可是我遍览美色,不要说画中君和绣绣君那样的,就说你,哦,不是说你现在的样子,就说以前的样子也很俊美呀,并不下于他,他虽然不错,但远没达到迷惑人的程度好不好?
再说了,我是个出家人,看什么皮相,我更重才德好吗?而知县大人……我是没看出来他的才德在哪儿。”
变相君:“……”
不知想到了什么,飘然悬浮的男子面上不易察觉地起了一层绯红。
回到寺中,琴音渺渺,夏芩寻声望去,却见画中君正在那阑修竹旁弹琴,虚幻的场景在他身后铺开,万竿修竹青翠欲滴,上面露珠莹然,光影跳跃。
画中君朝她微微一笑:“小伙子来过,你们和好了?”
“……”
夏芩觉得,“和好”这个词,着实不适合用在她和县令大人的关系上。
刚要解释,画中君又道:“小伙子不错。”
夏芩终于忍不住了,问:“哪里不错?”
画中君笑道:“相貌不错。”
夏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