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原以为一路无话,自己这份差事倒也不算辛苦,可一听太子爷说话了,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开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太子爷。
“奴才该死,但奴才也不敢妄自揣测圣上之意啊,太子爷恕罪……”
小内侍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模样,脸上还带着一丝婴儿肥,怯生生的样子,看起来慌乱得很。林舒曼一见他这样子,便在心底暗想,靳霄啊靳霄,终于知道你是怎么一步步被废了的,你看看你这人缘。
林舒曼知道这等品阶的,当也就是传话的小崽子,也便不再追问。虽然面色依然沉沉,却温和地说了一声,“没事,本宫知晓了。”
小内侍被太子爷如此态度着实吓了一跳,也不敢多言语,赶忙吩咐銮驾加快脚步。不多时,太子銮驾一步步到了昭阳宫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昭阳宫?这不是正宫皇后娘娘的寝宫么?前世的林舒曼,至死都没有住进这寝殿之内,如今却以这样一个身份进来了。
不是皇帝召见么,怎么来皇后这了?
李常侍已经在昭阳宫门口等候多时了,见“太子”下銮驾,赶忙凑上前问安,然后扶着“太子”往内宫走去。
这位李常侍,林舒曼是记得的。此人聪慧憨厚,伺候在洪武帝身边将近三十年,颇有些心机,深谙人情世故却并不世故,倒是宫中少有之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洪武帝驾崩后,这位李常侍虽然不再继续在新皇御前侍奉,但依然谋得了不错的官职,在内务府做主管。
前一世的林舒曼备受冷落,虽然名位从未有所亏待,但与幽居冷宫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宫人们见风使舵惯了,林舒曼在宫中的日子过得极其不好受。这个李常侍倒是颇为周正,每次缺短了什么东西,只要去内务府要,没有不应允的。
如此一来,林舒曼对此人倒是颇多了几分好感。她凑上前,低语问道,“父皇召本宫来,有何事?”
李常侍听见“太子爷”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地有些惊讶。平日里高冷清贵的太子爷,并不喜欢在御前搞什么小动作,如今竟然主动开口询问,让李常侍好生疑问。
不过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主儿,伴君如伴虎这么几十年,早就学会波澜不惊了。他使了个眼色,屏退了身边的一众小常侍,然后低语道,“太子爷,您今日可得收着点平日的性子,别再御前造次了。”
说到这,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次,龙颜大怒啊。”
林舒曼一听,感觉自己一定是冲撞哪方神明了,怎么重生回来第二天,就触了龙鳞了?
林舒曼赶紧追问,“所为何事啊,早上还好好的。”
李常侍恭敬地一抬头,脸色上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揶揄,“殿下当真不知道,还是和老奴装糊涂?您掳了林氏嫡女,从林府扛回东宫之事,已经传遍京城了。”
林舒曼听完感觉自己肠子都要悔青了,自己怎么就一时意气用事,竟着了靳霄的道了呢!
想到这,林舒曼沉着脸,硬着头皮随着李常侍进了寝宫,只见皇后娘娘正在为洪武帝斟茶,温和而又不失端庄地劝解着,“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孩子,怕做出点什么不体面的事儿,您罚他就是,可别气坏了身子。”
林舒曼登时心里升起万般佩服来,虽然这话一听就是在为自己儿子求情,却没在字眼上体现出一丝一毫,反倒是对皇帝满满的关心。
林舒曼能明显感觉出洪武帝紧蹙的眉头稍稍有了松解,于是赶紧上前问安,随后接着皇后的话茬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一时糊涂,请父皇责罚。只是父皇千万别气坏了龙体。”
洪武帝正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听见“太子”这么一说,心里竟然没有方才那么气了。但威仪却丝毫不减地道,“林家四世三公,满门忠烈。就是因为他家是这等清贵大家,朕才同意将嫡女赐婚给你。你……你还要不要点廉耻?”
本来想着不动怒的,可委屈与愤怒这事,多半是忍不了的。洪武帝这一开口,就越想越心头恨,不由地动起一股无名火来,“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林舒曼也知道,这时候,认错态度良好,丢不了什么人,也掉不下一块肉,于是赶紧附和道,“父皇教训的是。”
洪武帝这唇舌上的诛伐本是刀枪剑戟般猛烈刺来,奈何眼前的皇子却四两拨千斤地又给怀柔回去了。洪武帝登时觉得如鲠在喉,一时间竟想不出来接下来该骂什么了。
皇后娘娘见状,赶忙佯装怒意地嗔道,“别以为你认错态度好,这事儿就过去了。回头,回头……你去林家给我赔礼道歉!再……罚你半年的俸禄,给林家做补偿!”
洪武帝一听到这,也是一愣。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朕说得是皇家颜面,怎么扯到赔偿林家上去了。
可就在洪武帝转头看向皇后的时候,如洪水一般即将决堤涌出的质问话语,却又一股脑地咽了回去。眼前的女人,端庄娴静,虽然岁月已然在脸上攀爬出痕迹,却丝毫不减当年的气韵。
就是这样一双恬静而坚定的眸子,深深凝望着他。
一时间,火气被浇灭了大半,钢铁般坚硬的内心也登时柔软了下来。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不中用的东西。”
说到这,洪武帝起身就要往外走,却在一只脚踏出了门槛外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了,指着“太子”道,“你小子不会是……已经……”
林舒曼赶紧矢口否认,“没有没有,父皇别误会,孩儿和林家女,什么都没发生。”
说到这,林舒曼自己都觉得有些亏心了。什么都没发生?老皇帝你要发现得再晚点,你都得有皇孙了。
洪武帝显然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物,于是冷冷问道,“什么都没发生?你把人特地掳走,难道就是为了扛回去当花瓶摆着?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朕好糊弄呢!”
身为帝王,不怒而威的气势,居高临下地压下来,让林舒曼不由地有些喘不上起来,她左右思量,总不能和洪武帝说,扛回来就在廊下磕了一上午的瓜子吧?那他更不能信了。
于是林舒曼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机灵,还是脑子断了个跟弦,脱口而出,“父皇英明,孩儿真的是想有所企图了。但是……”
洪武帝神色一凛,“但是什么?”
“林姑娘身子不舒服,就什么也没干成。”
作者有话要说:
洪武帝:我去你的吧!
第九章相逢
洪武帝听后不自觉一窒,眉毛都快立起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会是当朝太子说出的话。当然,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他娘的还竟然是一个姑娘家说出的话。
洪武帝哭笑不得,堂堂一国之君,总不好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零碎事。只好拂袖而去,留下屋内的母子俩,大眼瞪小眼。
林舒曼见洪武帝走了,长输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榻上的皇后娘娘一样,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怎的这般猴急?就差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皇后娘娘见林舒曼要起身,这会才真的显出愠怒来,“谁让你起来了,给我跪下!”
及至此时,林舒曼才有功夫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皇后娘娘。
一身素色的宫服,清淡雅丽,褂子垂角处绣着一棵奇巧遒劲的岁寒松柏。除此以外,再无一处多余的绣纹。发饰也是简单异常,发髻高高绾起,鬓角额边处,也没有一缕多余的碎发,只饰了一只素净的岫玉簪子,便再无他赘了。
正所谓别有一番风味是清欢。即便如此简单的穿着打扮,却依然难掩国色天香的雍容大气。不由地便让林舒曼钦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