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谢无咎几人刚走沈苏姀便咳嗽了起来,香词在旁听着赶忙转过头来,眸光一扫便看见了沈苏姀正将一方锦帕攥在掌心,香词走过去,强行的将那锦帕从沈苏姀掌心抽了出来,待看到那雪白锦帕之上几点触目惊心的鲜红之时眸光顿时一红,“主子……”
沈苏姀面色微白,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香词看着沈苏姀这模样狠狠的咬了咬牙,这才转身去将她身后不远处的窗户关上,眼下还在冬月,西楚的天气一点都不比大秦暖和,哪怕这屋子里烘烘燃着炭火沈苏姀也觉得有些冷,倚在这榻上身上非要盖着个毯子才好,香词关了窗户回来便看到沈苏姀望着窗外发怔,眼底闪过两分怜惜,香词赶忙将药丸取出让沈苏姀服下。
沈苏姀服了药,一转头眸光微亮,唇角一弯语声有些无力,“又下雪了!”
沈苏姀面上带笑,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正被人软禁监视,香词又是一叹,只将一个汤婆子塞到了沈苏姀手中去,沈苏姀抱着那汤婆子换了个倚靠的姿势,而后便一言不发的看着外头细细密密落下来的雪幕出神。
夜色一点点降临,会馆之中灯火灿然一片安静,沈苏姀早早便沐浴歇下,子时刚过,沐萧和沐沉便从这会馆之中窜了出去,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方才归来,时值后半夜,心知沈苏姀一路劳累两人便未去打扰,只等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沈苏姀醒来两人才进门来禀报。
沈苏姀披着剑狐裘坐在窗边的榻上喝茶,沐沉面色微沉的进得门来,还未说话便将一枚令牌放在了沈苏姀面前,那令牌乃是玄铁制作,上头印着古老纹饰,一看便知是王室之物,果不其然沐沉当即便道,“属下昨夜见到了老王爷,王爷眼下的确有些不好,意识却还分明,詹氏在王爷身边,这枚令牌乃是商王所赠,凭此物便可调动边境的十万大军,无虎符亦可。”
沈苏姀眸光一亮,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那异样一闪而逝,沈苏姀尚未来得及抓住便消失不见,沈苏姀想着情况紧急便未做多想,只看着沐萧道,“沐萧,你哥哥若是离开恐怕会引人怀疑,此番你带着这枚令牌赶往边境调军,大军回来两日,你独自去最多一日半便可到,咱们一共只有三日,尽量要快!”
沐萧听着这吩咐却满是犹豫,“主子,浮屠城中危机四伏,我想留下……”
沈苏姀摇了摇头,眸光笃定,“你不必挂念我,眼下我只信任你一人,自然只能让你去。”
沐萧唇角几动,到底是接了那令牌,沈苏姀放下心来,又看向沐沉,“陪他下去准备吧,送走了他之后再来我这里,今夜便将沈君心救出来,不等了。”
沐萧二人点点头,对着沈苏姀拜了拜便转身退了出去。
这是一处占地极大的一进院落,三面厢房都是待客之处,院子里还有来回巡逻的银甲军,因而沈苏姀几人除却在屋子里,否则一言一行都落在银甲军的监视之下,雪幕纷纷,积起来的厚雪恍若缟素,沈苏姀看着外头的雪色眉心一点点的紧皱了起来。
“苏苏!”
骤然响起的一声轻唤伴随着开门声惊得沈苏姀回了神,一回头便瞧见谢无咎端着个小几走了进来,那案几之上放着个红泥小火炉并着酒壶酒盏等物,沈苏姀眉头一挑,谢无咎已端着那一应物事放在了她身边的案几之上,谢无咎面上笑意满满,看了外头一眼才道,“外头雪景正好,正是青梅煮酒的好时候,我特意叫他们找来的这些东西!”
话音落下,他已坐上了榻,取过酒壶放在火炉之上,又拿过一旁的青翠梅子扔进去,不多时浓郁的酒香和着青涩的梅香就溢了出来,谢无咎面色一亮,“青梅煮酒,早前还未试过,今朝可是头一遭,这味道馥郁回甘又带着股子清香,古人诚不欺我也!”
话音落定,便为沈苏姀斟了一杯放在了她身前,而后又为自己满上一杯,轻抿一口,一双桃花眼享受的眯了起来,“啧,甚是不错!”
话音落定,已仰头喝尽,沈苏姀见状也抬起酒盏抿了一口,眉头一皱一舒,倒真是不难喝,谢无咎也不催她,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皱眉问她,“苏苏,这商王世子是你的亲人,那你往后是不是要留在浮屠城了?”
沈苏姀闻言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谢无咎闻言笑的双眸顿眯,“那你还是要回岭南?”
沈苏姀思忖一瞬,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谢无咎点点头,“素闻南国风光与君临和西楚都不同,却不知该是何种光景?”
说着话又仰头一杯,谢无咎又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致,低笑一声道,“看,咱们眼下被人圈禁着竟也还有这样的好兴致,也就是和苏苏你在一起才有这样的心境!”
谢无咎说的快意,又是一杯,连着几杯酒下肚,本就风情万种的面容之上更生出两分薄红,再加上那双半眯着的桃花眼和那一身骚包的大红色织锦袍子,委实有两分妖孽样,沈苏姀双眸微狭的看着他,忽然问,“谢无咎,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谢无咎转头看了沈苏姀一眼,忽然嗤笑开来,“我?我就是幽魂一抹罢了,天地之大没有我的归处,遇着苏苏你这么一个有趣人儿便和你一道,这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梦,等哪一日忽然梦醒了,或许苏苏你也只是我梦中的一个影子罢了!”
话音落定,谢无咎又喝下一盏,面上微红更深,双眸也有几分迷离,沈苏姀怔怔看着他,心中某一处忽然轻轻一动,谢无咎这话说的看似毫无章法没头没脑,可就是那么触动了沈苏姀心底最为隐秘之处,沈苏姀浅吸口气也将酒盏举了起来,轻抿一口,等那伴着梅香的醇烈酒液入了喉才转头看向窗外白皑皑的一片,谢无咎为何说自己是一抹幽魂沈苏姀不知,可她自己不也是一抹幽魂么,天地之大,竟似乎亦没有她的归处,苏阀早已不在,哪怕是岭南苏氏,那也不是从前的苏阀了,再说沈家,她在沈家一直便是个局外之人。
沈苏姀眯了眸,眼底忽然生出几分迷茫来,她顶着旁人的皮囊再活一世,谁又知道这不是一个荒诞离奇的梦,有朝一日梦醒了,她早已是黄土白骨魂无归处。
见她面上生出几分凝重,谢无咎眼底忽然生出笑意,摇了摇头道,“人活在世,哪怕是个梦也当及时行乐,苏苏你在这一点上就全然不及我!人这一生要经历的东西太多了,既然能有这么一个美梦做做,难道不该珍惜吗?总是愁眉不展的有什么意思!”
沈苏姀闻言转过头来,看着他微醺的面容双眸一定,忽然道,“谢无咎,我可以信你吗?”
谢无咎正为自己斟酒的动作一顿,一双迷离的双眸豁然一震,看着沈苏姀黑幽清亮的眸子竟然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只等杯中酒液溢出来之时才猛地收了手,放下手中酒壶,面色肃穆的看向了沈苏姀,点头道,“当然可以。”
沈苏姀眼底并无惊讶,亦没有半分波澜,只弯了弯唇,仰头将手中酒盏之内的酒液喝尽,而后又看向了窗外的素白一片,谢无咎被她这波澜不惊的模样弄得摸不着头脑,一边为她满上一杯一边道,“苏苏,那你往后都会相信我了?”
沈苏姀看着窗外的雪色,点了点头。
谢无咎从头至尾帮过沈苏姀许多次,从前沈苏姀对他谈不上信任,无外乎是做买卖罢了,这些日子谢无咎一路跟来,渐渐地倒也有了同伴的模样,只是无论如何沈苏姀还是和谢无咎保持着泾渭分明的距离,完全谈不上“自己人”三字,谢无咎示好的姿态不知摆了多少回,偏生沈苏姀软硬不吃,唯有这一次,沈苏姀和往常不同,她说她信他了。
心愿得成,谢无咎却有些诚惶诚恐了,他双眸微狭的看了沈苏姀半晌,见她并不似玩笑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值得你信任。”
沈苏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信任并不代表着关系能有多亲近,只是无需防备了而已,虽然谢无咎与她而言还未重要到一个地步,可想了想沈苏姀还是道,“我讨厌背叛。”
谢无咎闻言一愣,沈苏姀又淡淡补了句话,“不原谅背叛。”
谢无咎怔愣的面容豁然一松,当即笑起来,端着酒盏和沈苏姀身前的酒盏一碰,仰头喝尽而后朗笑道,“真是太巧了……我也是!”
沈苏姀淡淡勾了唇,并未言语,室内气氛正好,外头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沐沉推门而入,走到沈苏姀身边道,“沐萧已经走了。”
沈苏姀点点头,面色一肃问道,“今夜去救他你瞧着有几分把握?”
沐沉想了想,“八分。”
沈苏姀眼底寒光一闪,“好,八分足矣,你现在便去安排,让香词和你一起。”
沐沉点了点头,当即转身而出,谢无咎看着沈苏姀,“苏苏,咱们要不要准备逃跑?”
沈苏姀眉头一挑,“为何要逃跑?”
谢无咎轻咳一声,“若是沐沉失败了咱们岂非只能为人鱼肉?!”
沈苏姀笑,“沐沉性子稍显刻板谨慎,他说八分,便是九分,剩下那一分是天意,我信天意,可我更信人定胜天,沐沉不会叫我失望。”
谢无咎看着沈苏姀的目光微眯,“你一直这般信任你的属下?”
沈苏姀一时间笑意悠远,“若有人和你一起经历了许多年的生死,就不存在信不信的问题了,我若怀疑他,便是怀疑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