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连成骏不是投敌、而是战死呢?镇国公府顶着莫大压力,也会分心的。”
“是战死好还是投敌好?”
端宁公主想了想,说:“都不好,若二者必选其一,我希望他战死。”
“那就当他战死了,以后不要再提起他。”大长公主轻叹一声,说:“他要是觉得冤枉,自会回来和本宫说清楚,他要是不能回来,就算了,我们也没必要再提他。他怨也只能怨本宫不该把他带回连家,不如一辈子做山大王逍遥自在。”
“姑祖母,端宁觉得这件事……”
“你什么也不要说,先听你父皇的决断。”大长公主摆了摆手,喃喃道:“本宫刚刚睡着了,梦到了圣贤皇太后,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开满鲜花的原野里奔跑。”
天亮时,端宁公主才陪同大长公主离开了皇宫。宫门外,端阳郡主和吴夫人率镇国公府女眷及合族子侄跪地请罪,听侍卫说,他们都来一个多时辰了。
大长公主的轿辇从宫门经过,她掀起轿帘看了看比她小几岁、同她一样头发花白的端阳郡主,双手忍不住阵阵颤栗,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连成骏投敌叛国,并指引北狄兵马袭击了塞北总营,致使朝廷损失惨重。按盛月皇朝律法,连成骏犯下的是抄家削爵、满门抄斩的重罪。可边关几十万兵马不能一日无帅,没有人能取代连亘,也没有哪一个家族可以替代连家。
之前,大长公主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镇国公府必须要用,就要把连家和连成骏区别对待。端阳郡主和吴夫人带人来请罪只是个形式,她们虽在内宅,却也了解边关和朝堂的局势。她们来请罪就是要给朝廷一个台阶,事到如今,仁和帝和大长公主必须要下这个台阶,除此别无选择。
到了大长公主府门口,端宁公主亲自服侍大长公主下轿。看到沐川槿就躲在石狮一旁,若隐若现,端宁公主长叹一声,叫过身边的女官吩咐了几句。她知道沐川槿和沈荣华都关心边关的情况,可她能提供的消息有限,只能先安抚她们。
“端宁,你派人去找沈二姑娘,本宫想见见她。”
“是,姑祖母。”端宁公主仔细交待了心腹太监一番,让他赶紧去传话。大长公主不让人去传沈荣华,而是让她去找,都是传人,这其中区别很大。
早朝结束,仁和帝下旨简单通报边关的战况,印制在邸报上,下发各处。处理完政事,他又亲自到宫门外搀扶起端阳郡主起来,安抚连家众人。仁和帝此举就是向朝野上下释放了一个信号,连成骏有罪,但罪不及镇国公府,要区别对待。
连成骏投敌叛国其罪当诛,只要他敢蹋足盛月皇朝的国土,人人皆可得而诛之。镇国公连亘及镇国公世子连轶负管教不严的责任,大战当前,朝廷准许他们将功补过。连氏一族也拿出了态度,他们将连成骏除族了,从此再无关联。
其他战死的将士皆有厚重的抚恤补偿,坚守边境者都有赐封和奖赏。圣旨一下,又一次震惊的朝野,民众议论的风向也转移了。
那些战死疆场的将士的家族被愁云惨雾笼罩,家眷哀恸痛哭,令听闻者唏嘘感慨。人们怀念亲人,感念英烈,而连成骏作为卖国贼,自是被千万人痛骂诅咒。
京城最悲痛哀戚的地方莫过于保国公府了。今年三月,花晌被沈荣华一剑斩掉了脑袋,九月,花旷又战死在疆场。保国公夫妇已年迈,只有这两个嫡子,全死了。嫡系一脉无人,好在花旷还有两个庶子,这就是花家的传承了。保国公不相信花旷就这么死了,他把家事交给了老妻,就带两个庶孙蹋上了寻子之路。
……
沐川槿通过端宁公主得到了边疆一些简单的消息,就到蒲园来找沈荣华。连成骏兵败投敌的消息传来,沈荣华忧心焦虑,她不相信传言,连日寝食难安。若不是沐川槿和几个得力的下人阻拦,她都要去边关一探究竟了。
听说端宁公主亲眼看了来自边关的急报,确定连成骏兵败投敌,沈荣华伫立良久,才摇了摇头。听到确切的消息,她不象听到传言时那么焦急了,因为她知道连成骏还活着。消息真也好、假也罢,不管连成骏怎么做,她都相信他没错。
“连成骏真的投靠了狄武赫?”沐川槿喃喃自问,“荣华,你怎么看这件事?”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只要他还活着,不管投靠谁,我都不置可否。”
“沉默就是默认,就是支持,连成骏真投靠了狄武赫,你还会支持他吗?”
“支持。”沈荣华语气坚定,“我不论国家是非,你只要他平安归来。”
沐川槿对沈荣华的说法很不满,想要再说些什么,端宁公主派来传话的太监到了。听说大长公主传召,沈荣华知道是与连成骏有关的事,赶紧洗漱更衣。沐川槿不放心她,扮成了丫头,同她一起去了大长公主府。
马车到达大长公主府门口,她们刚准备下车,就见两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满脸血污,都看不清模样了,地上有血滴,两人显然都受了伤。侍卫将马拦下,看了来人的令牌,赶紧把他们抬进公主府,又让人去请太医。
沈荣华下车之后,看到地上的血迹,心一阵猛跳,紧紧握住沐川槿的手。来传话的太监引着她们进了大门,直奔大长公主的书房。端宁公主站在书房门口冲她们摆手,示意她们等在院子里,大长公主正跟前来报信的人说话。
“连亘好糊涂,他……”大长公主一声厉呵,声音嘎然而止。
端宁公主要出来安慰沈荣华,她走出书房的门,见大长公主发怒,又赶紧回去。她刚跨进书房的门,就见大长公主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轰然倒地。
“姑祖母、姑祖母,你怎么了?快、快传太医、传太医……”端宁公主扑在地上,抱起大长公主,看到鲜血从大长公主嘴角和鼻孔流出来,她嚎啕大哭。
七杀带两名黑衣暗卫进到院子,听到端宁公主的哭声,他赶紧让人把两名前来报信的男子抬出书房,又来查看大长公主的情况。院子内外的人,连同沈荣华和沐川槿都异常紧张,听到外面喊太医来了,众人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十全、十全,你忍一下,太医来了。”七杀扶起来报信的一个人,见他伤得很重,轻声宽慰他。十全指了指另外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手臂颓然垂下。
“十全,你醒醒,你……”七杀见十全死了,一拳捶到地上,又抱起另一名男子,看清了他的脸,哽咽道:“九煞、九煞,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煞缓了一口气,惨淡一笑,说:“十全在边关查探到秘密,回京报信,路上遭人追杀,受了重伤,我救了他。他怕坚持不到京城,就把查探到的消息告诉了我。大长公主常嘱咐我们只对主子负责,他们不会放过我,我对不起成骏。”
一名太医奔出房门,“快、快去禀报皇上,大长公主薨逝了。”
“哇——”端宁公主的哭声传出来,立刻引来一片痛哭之声。
听说大长公主薨逝,七杀赶紧放下九煞,低声嘱托另外两名暗卫。九煞趁七杀不注意,抽出七杀的剑,自刎而死。七杀抱起九煞,看他死去,又放下他,抚脸哽咽,却不敢放声大哭。他很清楚九煞为什么自杀,他们都是大长公主培养的人,若大长公主去世,有些秘密他们就要烂在肚子里,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大长公主与世长辞,带走了诸多希望、带走了些许不甘、带走了许多秘密,也带走了她想要告诉沈荣华的嘱托,给自己、给别人都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第二百零二章 等待 做媒
光阴如水,不着痕迹地静静流淌,两年的时间飞流而逝,又到了天高气阔的九月。清风拂面,晚菊飘香,秋日的清晨空气微凉,漫山遍里浸染渐浓的秋意。
芦园的长廊上爬满葡萄枝蔓,浓密的叶子青黄相间,晚熟的葡萄沾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沉甸甸地成串垂下,圆润晶莹,弥散出青甜的香气。
年轻的媳妇登梯上杆,正采摘葡萄,丫头们接住,交给婆子装进竹篮里。葡萄粒儿掉落下来,无论谁拣起来扔进嘴里,都会眯起眼睛享受果实的香甜从嘴里淌入心里的感觉。有人说笑,有人唱歌,她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庆祝丰收的喜悦。
“姑娘来了,那边先别剪,昨儿姑娘还说要画呢。”
沈荣华一身水青色的衣裙,如晚秋清晨的风景一样清新素淡。样式新颖的衣衫映衬她娇容如画、明眸似水,恰似一株清秋盛放的芙蓉。她身材高挑、玲珑有致,微微圆润的身姿散去年少的青涩和稚嫩的娇气,充满了健美的生机和活力。
下人们给沈荣华请了安,又给她摘下沾着露珠、裹着白霜的葡萄,请她观赏品尝。沈荣华玉指纤纤,捏起一粒葡萄,舍不得包去外皮,也不擦洗,就直接放进嘴里。紫红色的汁水从她弧度完美的嘴角渗出来,她陶醉点头,赞不绝口。
葡萄成熟了,当年提出栽种葡萄的人却不来享受丰收的喜悦,这就是收获的缺憾。沈荣华也不知道这缺憾还要延续多久,每每想起,她都心酸惆怅。
“挑好的给揽月庵送一筐,端吉公主喜欢微酸的口味,给她摘未熟透的,也好存放一两天。”沈荣华看了看下人们摘下的葡萄,又说:“一会儿我要回府,把几个品种的葡萄混装在一起,装四筐,再摘一些香梨红果,装两筐,一并放车上。”
“是,姑娘。”李嫂子赶紧叫两个婆子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