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那人深更半夜从冰窟窿里把她救出来,两人肯定有肢体接触,正如张嫂子所说,这种事好说不好听。若是碰到有心之人深究此事,哪怕稍稍润色,这救人和被救就都不是好事了,还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儿呢。

沈荣华以病弱之身跪在雪地里拜谢救命之恩,足见心诚,又打了口无遮拦的张嫂子,意在震慑。她这么做就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后与那人相安无事。

篱园除了她,没有别的主子,那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他们主仆要走,她去送一送,送上一些谢礼聊表谢意,这确实是情理之中的事。可她不能这么做,因为她不再是尊贵的嫡女沈臻华,而是满身是非的庶女沈荣华。宋嬷嬷把她摆在主子的位置上,来请她示下吩咐,看似合情合理,其实别有用心。

她亲自去送客,或是送上程仪、谢礼,这和她跪地拜谢救命之恩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定还要背上恋恋不舍、私相授受的罪名,到时候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她此时正处在浪尖风口,每一步都要三思而行,时时都要防患于未然。

“嬷嬷尽管送客就是。”沈荣华又说了一遍,语气淡然。

“就这么送客,传出去恐怕会有人非议二姑娘,非议内阁大学士府。”宋嬷嬷低头垂手,一副奴才尊重主子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沈荣华的脸。

沈逊致仕后,当今皇上感念他多年辛劳,把沈家在津州的祖宅赐名为内阁大学士府,并亲自提字赐匾。沈逊辞世,皇上下旨悼丧之余,还特意嘱咐沈家门口的匾额不用摘下去。因此,津州的沈府一直被称为内阁大学士府。

沈荣华看着宋嬷嬷,温柔一笑,灿烂如花,语气却同神态恰恰相反,疾声厉色,“传出去?谁去传?传什么?为什么会有人非议我、非议内阁大学士府?祖父不在了,他的威望清名就消失了吗?沈家就没有新的掌家人了?沈府就不是内阁大学士府了?不是沈贤妃的娘家、不是五皇子、四公主和八公主的外家了吗?

非议沈家不是给皇家泼脏水吗?宋嬷嬷打理的篱园,难道用的都是些多嘴多舌、只会埋汰主子的奴才吗?圣勇大长公主赐给沈太傅荣养的篱园会有什么龌龊事让人非议传言?嬷嬷是听说了什么?还是自己胡乱臆断的?”

宋嬷嬷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后背发冷,面对沈荣华的质问,她呐呐唏嘘,一时想不好如何做答。她本想给沈荣华设个套,再到沈老太太面前告一状,出口恶气。没想到被沈荣华问得哑口无言,不管回答与否,都是她的错。

“二姑娘言重了,也会错了老奴的意。”宋嬷嬷揉着眼睛诉说委屈,她久在内宅锤炼,不会被沈荣华的三言两语震服,既然敢给沈荣华设套,就想过万一套不住,也有足够说辞圆场,“篱园就二姑娘一位主子,老奴遇到为难的事、不能决断的事,定是要请二姑娘示下的。那两位公子是二姑娘的救命恩人,二姑娘也和他们打过照面,他们要走,二姑娘去送送,送上些礼物,这才是世族大家主子们行事的规矩,也不枉老太爷、老太太这些年对二姑娘的教导。”

“是这个理儿,果然是我误会了嬷嬷,我……”沈荣华比宋嬷嬷更会哭。

宋嬷嬷见沈荣华服了软,轻蔑暗哼,面露得意之色。她派人同张嫂子一起回府送消息,沈家这几天太忙,直到昨晚,沈老太太才派人来知会她。保住沈荣华这条贱命是沈老太太的底限,这是沈恺好不容易求来的结果,是亲娘给亲儿子的面子。只要不触犯了沈老太太的底限,她们可以极尽能事地折腾沈荣华。比起其他奴才,宋嬷嬷觉得自己厚道得多,至少她不屑于用简单粗暴的方式。

“二姑娘知错就好,谢礼老奴都准备好了,二姑娘同老奴去送客吧!”

“辛苦嬷嬷了。”沈荣华掩面哽咽,好像很后悔。

“老奴不辛苦。”

“嬷嬷不辛苦就自己去吧!我昨天抄经到半夜,很辛苦,就不去了。”沈荣华话锋一转,不哭了,又露出明艳的笑脸,坐下来提笔抄经。

宋嬷嬷知道自己被耍,顿时气急,连努力维持的主仆规矩也破功了,“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老奴说破了嘴,二姑娘就没明白老奴的意思吗?老太爷在世时最疼爱二姑娘,老奴以为二姑娘是个懂事的,难怪老太太对二姑娘……”

“祖母对我如何评说?”沈荣华重重放下笔,冷眼直视宋嬷嬷,“你是万家的家生奴才,陪嫁到沈家的。祖母为什么看我母亲不顺眼,非要置她于死地。我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却得不到她半护爱之情,任由我受尽欺压。你是祖母的心腹奴才,这里面的因由你不清楚吗?你在这其中做过什么,需要我说明吗?”

“二姑娘……”宋嬷嬷脸色霎时苍白,双手不由颤抖,沈荣华对那件事知道多少,她不确定,但那件事只要露出冰山一角,做为奴才,她必死无疑。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急咬人,我要急了,就会鱼死网破。”沈荣华走近宋嬷嬷,咬牙冷笑,“我已下跪拜谢了那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心意已到,那位公子也受了。我是沈家的二姑娘,上有祖母和父亲叔伯,身后还有偌大的家族。

哪怕一家子平日里都跟乌眼鸡似的斗得你死我活,在外面也是一家人,那位公子救了我就等于有恩于整个沈家。长辈应该替我出面道谢,这是一个家族的脸面。如果我去送客、去送礼,那才会被人非议呢。嬷嬷是府里经年的老人了,是不懂这个道理还是成心想看我出丑?不如咱们到祖母面前理论理论。”

宋嬷嬷被说中心里所想,不由惊惶害怕,别看沈老太太嫌恶沈荣华,若到沈老太太面前她也占不到便宜。她犹豫片刻,扑嗵跪到地上,哭天抹泪,“二姑娘冤死老奴了,呜呜……老奴糊涂,想事不周到,可不敢陷害主子呀!呜呜……”

“起来,去做你该做的事,别装模作样,让我心里腻烦。”沈荣华冲宋嬷嬷抬了抬手,满脸不耐烦,让宋嬷嬷低头认错,她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喜悦。沈家上下那么多人,若这么斗下去,唾沫不知道要费多少,不累死她才怪。

“嬷嬷快别哭了,姑娘的病刚好一点,再让你哭出个好歹,老太太肯定要生气的。”鹂语倒是很高兴,得沈荣华示下后,赶紧重重搀起宋嬷嬷出去了。

宋嬷嬷设圈套不成,反而栽了个大跟斗,还不敢跟沈老太太告状。沈逊在世时,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二姑娘尊贵聪慧、举止端庄、言谈得体、对人也和气。而府里其他几位姑娘却说二姑娘精明刁钻、牙尖嘴利、善于伪装。看来其他几位姑娘对二姑娘很了解,二姑娘轻易不揭下画皮,一揭下来,她就中招了。

沈荣华挑起嘴角轻哼一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静下心抄经。

“回姑娘,二老爷找姑娘呢,在后院的观雪亭,让姑娘快些过去。”雁鸣回完话,赶紧给沈荣华找衣服,周嬷嬷也进来了,催促她快点去。

“什么事?”沈荣华莫名地紧张,沈恺急匆匆找她肯定没好事。

☆、第八章 身份

冰天雪地,红日低悬,梅绽艳色,松凝白霜。

苍茫的雪景一望无垠,清爽的寒香沁人心脾,寂寥的天地让人顿觉胸怀开阔。

此时此地,某些人却成了大煞风景的缀物,与雪天一色格格不入。

八角玲珑的观雪亭内,沈恺身穿银灰色轻裘大氅,衣带大开,帽子挂在栏杆上。他搓手跺脚,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在亭子里时快时慢走动。

翩翩公子被岁月蹉跎,不见老色,只增添了几分成熟与深沉,面容俊美一如既往。可现在,他却不再维持风流倜傥的形象,可见他遇上了十分棘手的事。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来了。”沈恺见沈荣华拐过角门,快步迎上去。

“我是庶女荣华,不敢应下二老爷高称的小姑奶奶。”沈荣华挑起嘴角,轻笑揶揄,她想重重讽刺沈恺几句,可见沈恺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了,“不知二老爷叫我来有何事,若是与我母亲和弟弟有关,还请二老爷免开尊口,我不想听。”

“姑娘,别这么跟二老爷说话。”周嬷嬷推了沈荣华一把,又冲她使眼色。

沈恺面露哀色,无奈长叹,呐呐出语,“你的母亲和弟弟,他们、他们的事等你长大了,再大些,我再告诉你,你、你也别想不开,这事……唉!”

前世,听说母亲和弟弟的事,沈荣华一病不起。庄子里缺医少药,奴才们见人下菜碟,致使她缠绵病榻两月有余。身体稍有起色,她跳河自杀被救,此举惹怒了沈老太太。沈老太太命人带她离开篱园,关进偏远的庄子,一关就是四年。

她重病缠身、心力憔悴,只知道母亲和弟弟死得不明不白。即使知道母亲和弟弟有冤,她也没有能力为他们讨还公道,更无法为他们报仇雪恨。

重生至今只有几天,还没有完全进入状态,许多事交织有一起,如乱麻一样摆在她面前。她要时刻警醒,谨防一不小心就掉坑入套,摔个鼻青脸肿,甚至万劫不复。她还在调整思绪,努力适应,还没来得及考虑母亲和弟弟的事。

听沈恺这么说,沈荣华就明白母亲和弟弟的死有极深的隐情。现在,似乎是怕她难以承受,才不愿意把实情告诉她。这也正合她的意,事关生死,她也想做好充分的准备去面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诸事都要水到渠成,不急在一时。

前世,她跟沈恺父女感情淡漠,又因一连串的事情弄得隔阂极深,象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绝无仅有。重生之后,她在改变,她记忆中的经历和轨迹也在变。

“好吧!二老爷既然现在不想说他们的事,就不说。”沈荣华淡淡一笑,又说:“二老爷一大早踩着一尺余厚的大雪,奔波几十里跑到篱园,肯定不是来吟诗赏景。二老爷有什么事,或是对我有什么教诲,敬请二老爷开尊口。”

沈恺见沈荣华对他极其疏远,说话的语气中满是嘲讽,想拿出父亲的威严训她几句,可一想到她的遭遇,他忍不住愧疚心痛,面露无奈,不停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