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陆麒阳便利索地翻过了墙头来,直直落到了她的面前。
“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丫头。”他冷眼说。
兰池看到他的身影,微微一惊。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现在的狼狈模样——他还是从阮家逃出来的那副阵仗,没穿外袍,裸着半身,只是那修长匀韧的身体上添了几道新鲜的鞭痕,看着便叫人生疼。
“你这伤……”兰池唇边的笑容渐渐隐去了。
“我爹打的呗。”陆麒阳不以为意,语气轻快,“小爷我倒是习惯了,不怕疼。”
沈兰池默了一会儿,拽住他的手,直往自己闺房里扯去。
“做什么?”陆麒阳一惊。
“你进来!”兰池道,“脚步轻点儿,免得吵到了绿竹,回头又把我娘招来。”
兰池进了碧帷里头,一手举着一盏小纱灯,另一手在酸梨木的大柜里轻手轻脚地翻着,没一会儿,便找出些青瓷底的瓶瓶罐罐来,又转身对陆麒阳道:“这是我祖父折腾的生肌润肤膏,抹在身上,包准你一点儿疤都留不下,整个儿白白嫩嫩的。”
听到她这般说辞,盘腿坐在榻上的陆麒阳失了笑,低声道:“白白嫩嫩?我又不是小姑娘,何必讲究这么多?”
“你不讲究,我还讲究呢。”沈兰池口气微带不屑。
她将纱灯搁在床榻边的八宝架上,就着豆芽似的火光,旋开了手中的瓶罐。青葱似的指尖沾了一小团滑腻如脂的细嫩膏药,再落到了陆麒阳的身上。
陆麒阳不说话了,也不动了,手搁在膝盖上,便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他平常总是一副轻浮作态,走路行事也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姿态;可真要脱了衣服,他却有一身武人的瘦削紧实,通身上下竟一寸赘余都不曾有,便如一匹四肢修长的野兽似的。若硬要说何处有所不足,那便是他的双臂与腹背上都爬着或深或浅的疤痕,触目惊心。
“你爹下手可真狠。”沈兰池喃喃道。
“我爹在军营里粗野惯了,把从前在南蛮边的那套也搬来了王府里。可偏偏我娘也是武将家里来的,一点儿都不拦着。”提到与自己向来脾气不对头的父亲,陆麒阳语气微带不屑。
继而,他拱了过来,用额头去蹭兰池的脑袋,笑嘻嘻道,“好兰兰,除了你,这世上可没人心疼我了。”
他像只等着主人家摸脑袋的看门犬,胡乱蹭个不停。如此一览,兰池没法好好上药。她想说上他一两句,可一抬眼,便瞧见一副别样光景——
世子爷的面颊被那豆大的火苗映着,生出暖人的昏黄色来,一双含着笑意的眼,便如那含了水珠子的育沛金珀似的。也不知佛前铺地的七宝,有没有这双眼十二分之一的亮堂?
兰池愣了一会儿,手劲不知不觉就重了一分。继而,她口中低声:“我也不心疼你,一点儿都不。”
陆麒阳吃痛,险些呼出声来。她顿时警觉,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外间,见绿竹没有被惊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这人呀……”她用指尖反反复复挠着他胸膛处的一处旧伤,低声叹道,“要你闭嘴安静些,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就……这么难呢?
真难。
说罢,她仰起头来,用双唇堵住了世子未出口的话。
她没握紧手中的小瓷瓶子,一个不小心,便松手让其落了下来。好在陆麒阳稳稳一接,这才不至于让这个瓷瓶子在地上摔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