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想得极简单,有他和尚书府护着,总是能替她寻觅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家,护她一生无忧,不曾想她后来会过得这般颠沛流离。
“侯爷打算怎么做?”顾远风低声问,眼眸坚定,一如五年前找到逍遥侯府一般。楚怀安仰头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自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如果能抓到罪魁祸首扒皮抽筋便再好不过了!”
“侯爷说得极是!”顾远风温笑着赞同,这一番对话颇为血腥暴力,与两人的气质都截然不同,却又诡异的透着股子默契和谐。
三日后,太学院院修顾远风与国公大人陆啸联名上奏,去年年底边关雪灾严重,镇边将军陆戟请求赈灾的折子却不翼而飞,并未呈到圣上面前,乃朝中有奸人作梗,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众人汲汲自危,大理寺介入,奉旨数案并查。
昭冤使拿着昭冤令明察暗访,一口气查封了数家黑心商铺,商铺掌柜当即被抓进大理寺看押受审,查抄银款上千两,悉数充盈国库,一时大快人心!
入夜,各家各户都点上灯,散落四方交相辉映,与天上的星河别无二致。
楚凌昭站在观景台上看着远方,这是先帝留给他的万里河山,他想要将远昭治理得国运昌盛,百姓安康,可现在蛰伏在这繁荣假象下的凶兽已隐隐有爆发之泰。
钦天监总是弄些虚假玄乎的东西,楚凌昭向来不信,可他们有一句话说得挺对的。
昭安楼是远昭国的祥瑞之征,现在昭安楼炸了,远昭国的安宁假象也被炸开了一个口子。
开春有些日子了,入夜后还是凉,没一会儿夜风四起,张德连忙奉上披风,楚凌昭抬手制止,张德抱着披风候在旁边提醒:“陛下,太后方才着人请您过去用晚膳。”
“谨之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是该请朕吃饭了。”楚凌昭低语,张德低下头装死,这种时候恨不得自己天生是个聋子。
又站了片刻,楚凌昭转身下楼朝太后寝殿走去,张德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路过潋辰殿的时候,楚凌昭突然停下,张德差点没一头撞到他身上。
潋辰殿的宫灯很亮,依稀可以听见里面传出好听的乐曲声。
张德是个人精,小心翼翼的试探:“陛下,老奴听说这几日贵妃娘娘都在练曲儿,陛下要不要去小坐片刻?”
“让内务府的抬赏,以后不要练了,既然怀着身子,一切就应当以身子为重!”
楚凌昭吩咐完,毫不留恋的大步离开,张德瞧瞧楚凌昭的背影再瞧瞧潋辰殿空荡荡的宫门,默默摇头,这苏贵妃在陛下心里怕是真的凉了。
一路来到太后寝殿,尚未走进,便听见轻快灵动的笑声,叫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楚凌昭弯了眉眼,唇角染上笑意,提步进去,灯火一照,清俊的脸上便如春风拂面,丝毫没有帝王的威严疏远距离。
“臣妾拜见陛下!”
安若澜起身优雅行礼,天气暖和了,屋里没再烧炭火,她却已穿上轻薄漂亮的春装,一根红绸腰带将腰肢束裹得纤细如飘摇的细柳,不盈一握,惹眼至极。
“爱妃免礼!”
楚凌昭迅速伸手扶了安若澜一把,触手一片冰凉,却又因为嫩滑的肌理而格外讨喜。
“爱妃的手怎么如此凉?”楚凌昭关切的问了一句,安若澜脸上浮起红晕,颔首娇怯不堪:“陛下厚爱,臣妾天生手凉,不碍事的。”
安若澜说着想收回手,楚凌昭没放,大掌轻易地将她的手包裹在燥热的掌心:“爱妃手凉,朕替爱妃捂着便不凉了。”
年轻的帝王专注国事时威严不容僭越,这样的人一旦深情起来,哪怕只是三言两语的关切,也会叫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安若澜进宫以后还不曾得到帝王如此宠爱,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不胜娇羞的低下头:“谢陛下!”
两人在这儿眉目传情打情骂俏,太后脸上的凝重一点点消散,故意调侃:“饭菜都要凉了,澜儿还不快与皇帝一起过来用膳,要让哀家等到什么时候去?”
“姑母别调笑澜儿了!”
安若澜跺了跺脚,半是羞恼半是撒娇,拉着楚凌昭过去坐下。
御膳房的吃食向来精致丰盛,花样见多得了也就没什么新鲜感了,楚凌昭象征性的夹了两筷子菜吃,莫名有点想念之前吃那顿涮锅。
“皇帝,快多吃一些,这几日你都饿瘦了。”太后说着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腹肉到楚凌昭碗里,楚凌昭瞧着那肉,脸上的笑微微收敛:“这几日谨之搅和出来的事太多,孩儿的确有些劳累。”
饭菜还是热的,鱼汤下面的小炉子煨着,咕噜噜冒着蒸腾的热气,将楚凌昭的面容笼在蒙蒙的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太后放下筷子,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捻着绢帕优雅的擦了擦空无一物的唇角:“谨之向来是个孩子心性,前些日子被人陷害他确实受了些委屈,皇帝让他做昭冤使胡闹至今也该差不多得了,再这么由着他耍性子,怕是会闹出什么大祸来。”
“母后觉得谨之是在胡闹?”
楚凌昭夹起那块肉吃下,软嫩鲜香的鱼肉入口即化,味道极好。太后瞧了瞧他,扑满脂粉的脸上表情讳莫如深。
这是皇家,哪怕是骨肉血亲,也终究隔着一层肚皮,看不透彼此的真心。
沉默了一会儿,太后开口反问:“皇帝此言何意?”
“谨之这几日,一共查抄了三家粮铺,三家成衣铺和一家胭脂铺。这七家铺子卖的东西都是粗制滥造,强买强卖的事情屡有发生,百姓苦不堪言,可在天子脚下,这些人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也就罢了,那些被坑骗的人竟也没有一个状告,母后可知其中缘由为何?”
楚凌昭将这几日知道的情况简洁明了的说清楚,太后的眼眸微微眯起,浮起一丝不悦。
楚凌昭恍若未觉,放下筷子,拿起碗给自己盛汤,自顾自的解答刚刚抛出来的问题。
“经过调查,这七家铺子的掌柜,与安家,也就是母后的娘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当今太后的娘家人开的店铺,自然无人敢说一句不好!”
啪!
太后一掌拍在桌上,她恼极了,先帝薨逝以后,她做了太后,成为整个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这三年她过得太过滋润,几乎都要忘记生气的滋味了,现在她的亲生儿子叫她想了起来。
“皇帝既然知道那些人与哀家有关系,为何不私下与哀家商量,哀家自会叫他们收敛些,皇帝如今把他们全部抓进大理寺,叫天下人如何看哀家?”太后质问,只差指着楚凌昭的鼻子骂一句不孝!
楚凌昭是正统太子继位,这一路走得极顺畅,可太后的后位却来得并不容易,那是安家子弟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安家每在战场死一个人,她的位分就要晋一级,待她晋到后位,安家的子嗣便已凋零至此,如今她儿子继位称帝,她护着安家一点又有什么不可以?
与太后的愤怒相比,楚凌昭要镇定从容许多,他尝了一口鲜美的鱼汤,悠然开口:“母后错了,朕之所以将这么多人打入大牢,为的就是母后的名声,那些人与母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朕唯有这般,才能叫众人信服,再不敢弄虚作假,僭越半步!”
“呵!皇帝胸怀天下,大义灭亲,哀家只是妇道人家,眼界自是狭隘上不得台面!”太后动了怒,和楚凌昭说话都夹枪带棒,安若澜一直安安静静在旁边听着,这会儿见太后情绪失控,连忙开口:“姑母,陛下是为了顾全大局,您何必说这样的气话与他伤了母子感情?”
安若澜说着走到太后身边,抬手轻巧的帮她按捏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