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见得多喜欢唐先生。”
阿嫣笑起来:“一个女人想得到一个男人,未必是因为爱他。”
乐声悠扬,台上唱歌的女人嗓音略低哑,却别有一番风味,几句歌词唱出来,唱尽这乱世之外的繁华和安逸。
阿嫣忽然道:“沈先生。”
沈景年低头,凝视她。
“台上唱歌的女人,是不是百乐门最红的歌女?”
“是。”
阿嫣扬起唇角,看着他说:“我唱的更好。”见他沉默不语,又接着往下说:“而且……你看这大厅里,她在上面唱,十双眼睛,只有两双在她身上。换作我,同样的打扮同样的场合,十个男人,九个眼里只有我。”
这番大胆的言论,换个人听见,只怕不是像唐子明那样呆上半天,就是大呼荒谬。
可沈景年只问:“还有剩下一个男人?”
阿嫣声音含笑,坦然道:“不是问心有愧的良家夫男,不敢看我,就是心有余力不足的病秧子……”她的手,顺着男人的肩膀往下,放在他微微握起的手指上,从他手心取出那沾上血的袖子,看了一眼,平静道:“……都咳血了,怕是病的厉害。”
沈景年的语气不变,笑意仍然温和,声音却低沉了些:“张小姐,观察力敏锐是好事情,可有时候,总得学会看破不说破,才能长命。”
他有意藏起病重的消息,不让别人知道。
阿嫣对他看似夸奖,实则威胁的话,不甚在意,手指碰到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怔了怔,笑意加深,戏谑道:“沈先生,你不想英年早逝,求神拜佛不管用了,不如求妖魔鬼怪试试?”
说完,放开他,退开几步:“半支舞的时间到了。沈先生,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后会有期。”
*
阿嫣回到家,不小心吵醒门口的鹦鹉,又听了一阵子的‘漂亮’,‘美丽’,才心满意足地上楼。
还没打开房门,另一扇门开了。
唐子睿一只脚缠着绷带,单脚跳着开门出来,盯着打扮光鲜亮丽的嫂嫂看了一会,沉闷道:“你出去跳舞了,这么晚才回来。”
阿嫣说:“你管你睡。”
唐子睿抿了抿唇,又说:“过两天,能下地了,我会回唐家。”
阿嫣微微一笑:“想通了?那就好。”
唐子睿飞快地添上一句:“早上回去,跟大哥说清楚,晚上就回来,你别叫何妈太早锁门。”
阿嫣又笑了一声,摇头道:“经过今天晚上,你大哥才不会让你跟着我——”话还没说完,心想他走了正好,何必对他多说,话锋一转:“好,随便你。”
唐子睿靠在墙边,手撑着门框,不动,也不说话。
阿嫣说:“我进去了,晚安。”
唐子睿对着她的背影,疾声道:“过了年,我就十三了。其实不用很久,只要再过几年……”尾音淡了下去,他垂下头,喃喃重复了遍:“……再过几年。”
阿嫣对他的话不是很感兴趣,对那个‘再过几年’,却起了兴致,也跟着他展望不久后的将来:“再过几年,我名满上海滩,印着我脸的海报宣传单到处都是,每年的选美大赛,我都是冠军……想想就高兴。”
她抱着手,看了眼沉默又执拗的男孩,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他发烫的额头:“至于你。小少爷,你现在年纪小,除了我,没见过几个年轻女人,所以才会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心思。快些长大吧,世界上多的是可爱的小姑娘,到时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唐子睿耳尖都红了,捏紧拳头:“你不懂!”
他猛地转身,忘记脚受伤了,瞬间疼得龇牙咧嘴,拼命忍住,一跳一跳的回去,用力摔上门。
阿嫣看着紧闭的门,不以为意,开门回自己的房间。
“……你才不懂,莫名其妙。”
*
休养了半个多月,唐家来了人,唐子睿跟着回去了,临走还不忘交代阿嫣:“别忘了,晚上给我留门。”
阿嫣敷衍道:“知道。”
唐子睿一听那语气,就知道她没上心,气得直皱眉,又无可奈何,只好又嘱咐何妈,说了好一会,总算走了。
何妈忍不住叹气:“子睿小少爷可怜呐,真可怜。”
阿嫣心不在焉,逗了一会鹦鹉,上楼换衣服。
何妈问:“小姐,你去哪里?”
阿嫣对着她一笑:“……追逐梦想。”
*
百乐门正在招新一批的舞女。
沈景年平常并不理会这种小事,今天也只是路过,正好来看一眼,奈何不走运,偏巧半道上犯病,只能在他专属的休息室稍作停歇,用干净的手帕捂着嘴,咳个不停,好不容易停下喘息,低头一看,血迹斑斑。
齐正变了脸色,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沈景年却没多大反应,神情冷漠,还有心思整齐地叠起手帕,放进口袋里。
“张大仙说了,您今年一定遇到贵人,病情有所好转……不行,不能这么下去,我让人召集全上海最好的医生,不管是洋人的还是民间大夫,您不能再瞒下去,二爷,您必须治病!”
沈景年漠然道:“病情传出去,兴许我死的更快。”
齐正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克制不住的抽搐,显得极度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