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怕见到陈博衍,不知要怎么面对他。
走到西边的香雪海,满园的梅花果然都开了。
这园子里栽种的是白梅,绿萼白花,犹如白碧雕成,故而号作白碧照水梅。南安寺吃的皇家香火,园林建的也豪阔。园中这一片梅林极广,千树齐开,玉骨冰姿,香满天地,乾坤同春,香雪海之号,真正名副其实。
萧月白漫步其中,扬扬雪花散落在梅花林间,园中一片寂静,冰雕玉琢的世界中,她那身艳红的昭君套,显得冷艳而凄清。
明珠跟在她身后,四下一望,见这园中空无一人,心中有些害怕,便低声说道:“姑娘,这儿一人没有,怪吓人的,咱回去吧?”
萧月白却淡淡说道:“我还不想回去,咱往池边去走走。”说着,便迈步走开。
明珠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香雪海园中有一方池子,名作皓月湖。池中栽有荷花莲叶,每逢夏季,荷花映日,莲叶田田,别是一番美景,然而时下正值冬季,池中荷花早已败尽,偶有些残叶枯枝,被冻在了冰面之中。
萧月白立在池畔,看着池子上面那一层薄薄的冰面,些微可见其下的隐隐水流,心中暗自想道:还记得那年六月,随着祖母来这儿游玩,湖里荷花开得极好。不期到了眼下,竟是这幅萧索的场景了。
想着,不由就记起来那时候,陈博衍也在场,随着祖母在这池畔。祖母曾拉着他二人的手,直说她是定下了个好夫婿。
当时的陈博衍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得了,只隔了半年的时光,就仿佛过去了许久。记忆中的场景,好似隔了一层薄纱一般的模糊不清,只是恍惚记得,陈博衍那张清隽的脸上,淡漠如水。
萧月白心中微微有些不自在,她抬头瞥见一旁太湖石上积雪甚厚,便向明珠吩咐道:“这儿的雪干净,回去取个罐子来,扫些雪带回去烹茶吃。”
明珠答应了一声,问道:“姑娘,你不回去?”
萧月白摇头:“我还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明珠不甚放心:“把姑娘一人留在这儿,我心里不踏实,还是先送姑娘回去罢。”
萧月白说道:“横竖是在这寺里面,没什么要紧的,我心里还不想回去。”
明珠见主子执意,无可奈何,只得依吩咐行事,嘴里低声嘀咕着:“姑娘往日都听话的很,近来是怎么了?”
她走了几步,只听萧月白在后头叫她,便又回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却见萧月白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嗫嚅了一阵,方才说道:“你回去瞧瞧,博……四爷来了不曾。”
明珠听着,心里倒乐了,答应着便去了。
萧月白看着明珠渐渐远去的影子,咬着唇,心中暗道:他若来了,我便再晚一会儿回去。
这般想了一会儿,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抬头见不远处的假山石上一丛迎春竟已开了,蜡黄的娇弱小花,在冰雪之中显得尤为可怜可爱。
她看着心里喜欢,便想去摘。
才走到假山底下,忽听得那山洞子里微微有啜泣声响。
萧月白不由一怔,只听一娇□□声低低说道:“你不必拿这些话来糊弄我,你不将我接出这牢坑,我是不信你的。”
这话音一落,便有一男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这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事。”
那女子的声音越发哽咽起来,断续道:“你如今做不得主了,当初招惹我时,却又怎么做的了主?我晓得你,必是嫌我的身份。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并不敢求你将我娶过去做正房,但你总得给我个名分,是妾是丫头,我都心甘情愿。如此这般,算个什么?”
那男子依旧连连叹息,又说了几句宽慰之言。
女子却忽然发起狠来,咬牙道:“我不管你如何,总之你若不能将我名正言顺接出去,就再别来找我!佛前不打诳语,我说到必然做到!”
萧月白听得心中突突直跳,只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十分耳熟,却实在想不起是谁。
撞到了这等事情,她只觉得慌张,连忙挪步走开,心中暗道:这一对男女真是好生大胆,竟然敢在这佛寺之中行这等事情!那女子话里既说要那男子将她接出去,她想必是这寺中的人了,莫不竟是这寺中的女尼?佛门弟子,生了凡心,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还真跟那戏文里唱的一样。
她被这事惊的心中七上八下,便不曾留神脚下,那青石子铺就的小道经了冰雪,变得十分光滑。她今日穿着的挖金嵌云羊皮小靴,虽是暖和,唯独不大防滑,不经意间踩在一块滑溜的石子上,不由一个趔趄,足踝一扭,摔坐在了地下。
这一跌极重,她是个身娇肉嫩的娇小姐,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摔得疼痛不已,半晌动弹不得。想要起来时,又惊觉右脚踝剧痛难忍,竟是再也站不起来。
萧月白又痛又惧,园中空无一人,四下一片寂静,等明珠回来还不知要几时。
风紧雪大,身上自屋中带出来的暖意早已散尽,她只觉通身冰冷无比。
仿徨之间,她猛然见一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那石子路的前方。
那身影,穿过了风雪,朝她走来。
第8章
萧月白坐在地下,傻傻的望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
男人穿着一领玄色裘衣,剪裁合体的衣装包裹着高大健硕的身躯,在冰天雪地之中,尤为显眼。
他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的望着萧月白。
萧月白不禁也抬起了头,有些茫然的望着他,男人那张清隽俊美的脸,在风雪里显得冷峻,高挺的鼻梁,冷硬的眉眼,比起她印象中,更多了几分肃杀与戾气。
深邃的眼窝之中,一双眸子如鹰隼般的犀利,牢牢锁在了她的身上。
萧月白忍不住的瑟缩了一下,男人的目光让她想起了被鹰盯上的猎物。
记得十岁那年,庄上送了一只苍鹰到府中,一向养在园子里。园中的花把势老刘总拿生肉去喂,苍鹰撕扯生肉片的凶残情景,深深的刻在儿时的萧月白脑海之中。鹰隼的锋利眼眸,让她连做了几天的噩梦。直到苍鹰被父亲转送给了朋友,她方才敢再进园子。
畏惧与战栗从背脊漫了上来,萧月白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便是那被苍鹰啃食的肉片,男人的目光满是毫不掩饰的想要吞吃她的欲望。
从小,她就有些怕他,却从未有如眼下这般的畏惧。
然而自己到底在怕些什么,萧月白却并不清楚,只是这个男人身上的威压与暴戾,似乎比她印象之中更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