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宫就如其名,白玉石为阶,碧玉为梁,真如天上宫阙精美脱俗,燕皇对萧昭仪的宠爱可见一斑。入门之后,卿卿先放下医箱,再透过碧云纱往内看去,一美人半倚在贵妃榻上,细眉微蹙,怀里不知抱着什么玩意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赵医士,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柔声如云,慵懒而至。卿卿并未听出她的好意,心里不由提防起来。宫婢引她入内,卿卿垂首走到萧昭仪面前跪地行一大礼,萧昭仪见了勾嘴一笑,随后挥起云袖命所有宫人全都退下,不消半刻,殿中大小宫侍便走了个干净。
这一波又一波的折腾闹得心烦,卿卿暗吐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昭仪娘娘今日叫微臣过来,不知是哪里不适?”
萧滢没出声,斜眸瞥着她继续轻抚手中白兔儿。那兔儿缩成一团,双目瞪得圆圆,鼻子不停轻嗅,看得卿卿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些日子,本宫哪里都不舒服。”
过了半晌,萧滢一开口,她怀里的白兔儿就受了惊,两腿不停乱蹬,爪子不小心划上那只无瑕白玉手。萧滢吃痛地叫了声,猛地拎起兔儿耳朵摔出去,“嘭”地一记沉声,兔儿砸在柱上又摔落地,抽了两下腿后就不动了。
“不长心肝的畜牲!”萧滢愤愤骂道,清丽娇颜厌恶地皱成一团,说着她便把手伸到卿卿面前又道:“替本宫看看会不会留疤。”
卿卿看了小会儿,只淡淡地回了两个字:“不会。”
“可本宫觉得会呢,怕是这几道疤一辈子都褪不掉了。”萧滢掩嘴轻笑,眸子里又多了几分调皮。
这悦耳笑声令卿卿很不舒服,就像猫爪挠心浑身难受,她敛了眼中阴郁,拱手施礼道:“昭仪娘娘若无它事,微臣告退。”
“先别急着走,这些日子本宫无趣得很,正想找个熟人聊聊呢。记得上次你问起绿悠和蓝棠,昨日本宫才刚想起来,这两个想要争宠的贱婢已经被撵出宫了,原本想让她们伺候我家嫂嫂将功赎罪,可是昨儿个嫂嫂腹中骨肉没了,她们也没了用处,当天就卖给牙婆子了,指不定已经接上客了。”
萧滢笑意盈盈,是如去掉深仇大恨那般痛快。绿悠、蓝棠、彤儿和她,她们四人算是一块儿长大,一直伺候在萧大小姐身边尽心尽责,卿卿以为萧滢只会记恨她,没想到绿悠和蓝棠也落得如此,这么多年过去,到底是萧大小姐变了,还是她们变了?细细想来,卿卿不由心生寒意,萧昭仪的笑也如毒蛇吐信令她毛骨悚然。
“微臣昨日已经尽力,可惜回天乏术,还望娘娘恕罪。”她缓缓而道,脸上愧意显而易见。萧滢眯起美眸,嘴角浅笑也随之阴毒。
“尽力?本宫怎么没看出来,如今娃儿没了,或许你还在心里偷笑吧?”
“娘娘此言差矣,师父时常教诲‘医者父母心’,遇上生死攸关的事微臣都不敢怠慢,那时娘娘也看到流了这么多血,说句实话,出手也已无用了。”
此话发自肺腑,并无半点推脱之意。萧滢听后沉默良久,两眼眺望瓶中红梅似在出神,她的笑终于不见了,空落落的眸子里满是忧伤,金镶的榻、玉架的梁,满殿荣华也不过是她眼底的孤寂。
卿卿见之也不由惆怅,她所恨得只是萧家某几个,这其中并不包括萧滢,而今好友反目,落在谁身上不难过呢?她心乱如麻,待稍稍心平之后才开口说:“我没想过要害人,更没想过要害你,当初之举实属被逼,其中原委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得完,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无论如何我希望小姐能平安开心,也不枉废我们主仆一场。”
话落,萧滢木木地转头看来,像是没听懂她这番话,过了许久,她如梦呓似地问道:“当初嫁我爹爹时你可曾开心过?”
卿卿垂下眼眸,骨子里反出一股厌恶。思忖片刻,只回她:“就如娘娘这般。”
“哦,原来如此。”
萧滢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清醒了,如沐春风的浅笑又重回嘴角。她扬起细眉,从旁拿出一对白玉耳坠提到卿卿眼前轻晃几下。这副坠子就是当初卿卿送的,其中一只是娘的遗物,另一只则是仿着样子重新做的,原本卿卿自己留有一对,可被萧瑞关入水牢之后,她的东西就全都毁去了。
“今日和赵医士一叙,本宫果然舒坦很多,这就当是本宫赏你的。赵医士,你万万要收下。”
又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见久了卿卿也便习惯了,除去心底那丝惋惜,她就将这段情谊抛之脑后,双手接过赏赐叩首谢恩,她们之间的情谊也就止于此时。
从玉清宫出来之后,卿卿盯着手中耳坠看了许久,萧滢把它还了,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难道是说不共戴天吗?仔细一想这也难怪,人人都以为是她毒死萧瑞,把萧家害得一落千丈,原本能当上太子妃的萧滢,如今却成了燕皇的妃子,而燕皇老得可以当她祖父了。比起她来卿卿又觉得自己幸运,至少有个真正喜欢的人儿在身边,而萧滢除了荣华富贵什么都没,看上去只是副漂亮的空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或许萧大小姐并不在意,卿卿也没法知道别人的心思,她真心觉得自己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想到还有个好哥哥,心中暖意便漾出了嘴角,她小心翼翼地将耳坠收入袖中,然后琢磨着如何能救出绿悠和蓝棠。
过了几日,卿卿遇上赵墨便将萧滢的事告诉了他,赵墨听后思忖许久,说救人之事实在不妥,因为萧家必在旁边安插眼线,若是绿悠和蓝棠被人赎了,他们定会查得到,到时他们的形踪便败露了,只能过些时日再作打算。卿卿听之觉得有理,难过也无济于事,这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细细算来,到都城也快三月余了,这燕皇除了让她去把脉抓药之外,也没有其它事,而安夏王一天到晚被拉到宫内陪着聊天,看样子也是不想放他回去。自刺客之事过后,宫中戒备森严,有一阵子赵墨断了音讯,这来来往往终究会出事,卿卿也只好忍着寂寞情思,无聊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如今看来平安无事,只是不知何时又将掀起狂浪。
一日,卿卿如往常一样替燕皇煎好汤药送到其寝宫,进了门只见萧昭仪与燕皇下棋对弈,两人正兴味盎然,人来了都没空抬头。李公公从卿卿手中接过龙纹银碗,小心翼翼捧到燕皇面前,旁边小太监正欲试药,萧昭仪突然伸出纤纤素手接过小碗说:“陛下,还是让臣妾来吧。”
燕皇听后不由大笑,也不顾旁边有人,伸手就将娇妃揽入怀里。“朕的药你怎么都要尝,小心别长出胡子。”
萧滢皱眉嘟嘴,娇嗔道:“哼,臣妾长胡子,陛下就不喜欢了吗?臣妾是不放心呢,陛下还取笑人家。”
“好,好,好。你要尝便尝,朕不拦你。”燕皇哄她像哄孙女儿似地,见之笑逐颜开。平时卿卿端来药汤,只要是萧昭仪在,她都会抢着要试药,今天也不例外。李公公得燕皇圣准便将碗里汤药分了两碗,一碗放至旁侧案上,一碗则捧到萧昭仪手里。卿卿隐隐地有丝不祥,见萧昭仪接过银碗之后,她立马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今日的药怕是不合适昭仪娘娘,您还是给别人试吧。”
“哦?哪里不合适了?”萧滢挑眉问道,卿卿想了会儿便说:“此药性寒,不宜娘娘服用。”
萧昭仪听后嘴角微扬,手中银碗正好掩住一丝不易察觉,随后她转身又对燕皇媚声道:“陛下,看来赵医士是担心臣妾服得太凉,坏了身子,真亏她有这份心。”
燕皇听后颔首拈须,故意敛了眼中精矍。李公公欲接过萧昭仪手中银碗,谁知萧滢突然把银碗往旁一藏,赌气似地仰头灌下,喝完之后便掏出丝绢轻拭唇角。
“不过是一小口罢了,哪有赵医士说得悬乎。”
她看来像故意淘气一番,好博燕皇开怀,燕皇也乐在其中,正当他准备喝下李公公捧上的汤药时,萧昭仪刹时变了脸色,“哇”地喷出一口暗血。燕皇大惊,手中药碗也掉在地上。卿卿见状双目怔怔,回神之后连忙上前扶住萧滢,一手把住她脉弦。萧滢脸色死白,七窍流血,看来就是中了毒,卿卿仓惶地取出一粒丹药塞到她口中,一时间,萧滢似乎朝着她眨眼微笑,这笑如以前那般狡黠,像是得意又像是解脱。
“来人!把她拿下!”燕皇勃然大怒,侍卫闻声夺门而入。卿卿回过神,三个带刀侍卫已逼至眼前。
第84章 走的狗屎运啊
见重兵压近,卿卿白了脸色, 而萧滢此时脉悬一线;气若游丝, 眼看就快不行了。情急之下, 卿卿仓惶地跪到燕皇脚下, 切声说道:“陛下先息怒,此事定有蹊跷!容我先去了娘娘体内的毒, 您再来拿我也不迟!”
燕皇听后横眉怒目,双眼瞪得如铜铃这般, 他抬手指着她鼻子大喝:“朕信你, 你竟然敢毒害朕?如此歹毒定是受人指使!来!速速把她押入天牢严刑拷问, 然后派兵把安夏王给朕抓过来!”
话落,燕皇大袖一挥, 侍卫拱手领命。听到“安夏王”这三个字, 卿卿的心沉了大半, 这一出戏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怜萧滢脸色青灰得躺在那处, 犹如弃物无人问津。
怒从中来。卿卿一把推开伸来的大手,起身走至燕皇面前正声而道:“若我真有心要害陛下, 大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何必使这小儿把戏?!陛下,您是圣明之君,定会查明真相还臣清白, 现在娘娘还有得救,容臣替娘娘施针!”
话音刚落,萧滢又“哇”地呕出一口浓血, 众人侧首看去,神色各异。卿卿见状急忙上前想要替她去毒,谁料燕皇竟命人阻拦,执意要将她打入天牢。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哪怕卿卿呼天抢地大叫冤枉,燕皇都不会动摇半毫,或许这一局他等得太久,没兴趣再装下去了。
卿卿心有不甘,能熬到现在谈何容易,岂能轻易弃甲投降?她想方设法要拖住皇命,搬出师父□□说:“人命关天,不能不顾。”可燕皇宁让萧滢白躺也不愿给她薄面。李公公低头侧耳装作没听到,侍卫们更是怕引火上身,忙不迭地架起她往门处拖去。卿卿忍不住呲牙大骂燕皇昏庸无道,燕皇嗤笑一声,眯起双目冷眼而视。
“朕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卿卿哑然。片刻,燕皇犹如梦醒,急急转身抱起快没人气的萧昭仪,痛心疾首似地哀诉:“爱妃!爱妃!快传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