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拿袖子擦去额上虚汗,战战兢兢地拱手道谢,起身之后看见右座的萧墨又忍不住惊呼。“哟,这不是墨大哥吗?真是稀客!好久不见,我们可要共饮一杯。”
话落,他甩起下摆,欢天喜地走到萧墨身侧坐下,一只胳膊熟络地搭上他肩膀,看来亲昵得很。若没记错,这不过是他们第二次相见。萧清欲替萧墨斟酒,萧墨立即用手盖住杯沿,轻声而道:“多谢,在下不喝酒。”
“哎,不喝怎么行呢?就凭我们的交情,不喝岂不是让我难看?如果你不喝,那就……”说着,他抬头茫然四顾,像是无意间看到卿卿然后随手指了下。“哎,你怎么不识色,还不快把酒伺候着!”
“萧清,大人在此,不得无礼。”萧涵横眉肃然,安夏王颔首浅笑,摆手示意无碍。卿卿莞尔而笑,起身抚直裙褶,然后移跪到萧墨面前伸手纤纤玉指端起酒壶。
“如今这青楼也兴男色,出来的丫环还是男儿装扮,倒让我开了眼。”萧清一边调笑一边伸手去摸卿卿的脸,萧墨眼神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扣住他手腕处的命门,手势起落间着实吓了小妹一跳。萧涵见之脸色突然变,萧清却像无事般裂开嘴嘻嘻地贼笑了起来。
“原来墨兄是看上这丫头了,瞧我真不知趣。”
萧墨斜眼一扫,手似铁爪纹丝不动。“再放肆,今天就让你死在这儿。”他低声而道,声音轻不可闻,萧清轻笑着凑到他耳边,回道:“你没这个胆。”
看似两人亲昵,实则剑拔弩张。卿卿举起酒壶替萧墨斟了杯酒,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替萧清倒上一杯。
“这杯酒,敬爷。”
这话是对着萧清而道,见她已端起杯盏,萧墨也就松开了手。萧清眼中笑意渐淡,目光变得空洞迷离,他微微一笑,伸出细可见骨的手指拿起酒盏与她碰杯,随后仰头灌下。安夏王看着他俩的一举一动略有所思,而萧涵似乎也不太明白弟弟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喝完了酒,萧清又似来了精神,手搭上萧墨肩膀笑得狡黠。“姑娘酒量还不错,不知肯不肯赏脸唱支曲儿?”
萧清有意羞辱,萧墨面上无绪,手指节却捏得咯咯直响,卿卿侧首朝他瞥了眼,然后微垂眼眸,眼波流转间,他便知晓她的意思,随后松了拳头举杯抿了口茶。
“我曲儿唱得不好,不想辱了爷的耳,请爷别见怪。”话落,卿卿起身回到安夏王身侧斟茶奉点又仰首与他耳语几句,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话,能逗得安夏王呵呵直笑。
“你家小妹真会攀龙附凤。”萧清又在萧墨耳边轻言,听来无心实则有意。萧墨不语,心中免不了堵着不快,暗自思量今日他们来此,应该有所打算,不过安夏王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过了片刻,安夏王突然起身道:“诸位,今日一叙实在难得,可惜时候不早,我精力不济,改日有缘再叙。”
听了这话,萧涵自知全盘计划已乱,他沉思片刻起身拱手,恭敬回道:“多谢大人款待,明天我们还得回去,在此先行告退。”
安夏王颔首笑道:“呵呵,正好,我也准备回府,不如一起同行。”话落,他在桌上放了银两,随后又加上一张银票对折放至酒壶边。萧墨见之一怔,此举之意就是要把姑娘带走过夜,这便是青楼规矩。
不消半会儿,春娘得知席散过来送客,见银票这样摆法,她也不知所措。卿卿倒十分淡然,轻携起她的手小声道:“去去就回。”
话音刚落,她就披上黑色斗篷随在安夏王身后出了门,走前她特意回眸望了一眼,蠕起嘴唇说不必担心,可萧墨并不这么想,小妹前脚刚走,他后脚便跟了过去。
第58章 狭路相逢
出了门就有辆马车停在巷边,看来很不起眼。卿卿被人扶到车上,然后坐在车内候着,透过窗纱往外看去,买她一夜的男子仍在和萧家二位谈笑风生,瞧着熟络得很。她的目光落到萧清身上,此时此刻终于能看得真切,他白得病态,眼圈青黑,修长的身子削瘦如竹,不过是一年光景,他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哪还寻得到当年影子。卿卿回神坐正,脑子里不停晃着萧清从前的模样,她喜欢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少年郎,喜欢他聪明机灵的样子,喜欢和他无忧无虑地嬉笑打闹,可今日一见,孩童时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也彻底幻灭。
车板微微下沉,锦帘掀起安夏王便入了车内,待他坐稳之后只听见一声轻叱,车轱辘咕噜噜滚起,马蹄踏过卵石铮铮有声。卿卿又侧首往外探一眼,不知是不是看错,似乎上马的那人也回头望了过来。
马车驶得极缓,先前还算宽敞的车室此时倒变得拥挤了。银纱帘,白月光,似随阵阵颠簸错落起伏。卿卿摘下挡住眉眼的斗蓬,颔首施礼。马车一颠,坐在对座的安夏王又隐入暗中。
“多谢贵人解围。”卿卿笑道。
“举手之劳,姑娘客气。”能听出安夏王尽量放低姿态,可说话口气依然庄重有力,无形中竖起一道高不可攀的墙。卿卿心中早已有块明镜,看马车过了福兴酒楼,她便笑着说道:“王爷若不介意,过了前面个巷口把我放下好了。”
也不知安夏王有没有嗅出她的戒心,听了这番话他并不意外,抬手掀起纱帘也往外探。“这月黑风高,姑娘不怕?”
“他们已经走了,没什么好怕的。”
“那好。”安夏王点头,随后轻叩几下车板,片刻只听外面有人问:“王爷有何吩咐。”
“等会儿送这位姑娘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就成。”卿卿婉拒,安夏王也没强求就吩咐车夫到巷口停下。眼看快要到巷口时,他又开口说:“冒昧地问一句,青洛是姑娘何人?”
“青洛是我的师父。”卿卿回答得干脆,显然这令安夏王始料不及,他像是愣了一会儿才勉强地笑了笑。
“不知他老人家可好。”
“师父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这话听来像是与青洛熟悉得很,其实卿卿自个儿也不知道师父以前是什么模样,连王爷都称他为老人家,那他应该很老了。
“王爷,快到了,您就在这儿把我放下吧。”
卿卿似乎等不及到巷口了,不停地朝外张望。安夏王颔首浅笑,然后侧首对外面轻声命道:“扎木合,先在这里停下。”
话音刚落,马车就缓缓停下,下车之前卿卿又道了声谢,接着披好斗篷钻出车外。车边立有一人一马,像是安夏王的护卫,她好奇地朝那异族人看了一眼,却发觉他与汉人没什么不同,似乎还比某些汉人清秀。
扎木合并未注意她,笔直地坐在马背上警惕周遭动静。卿卿朝车窗边欠身施礼,随后低头疾步匆匆闪入旁边小巷中。不久,他便小声轻问:“王爷,是否要属下跟着她。”
“不必,她说没事就让她去,我们快些回府。”
语毕,扎木合点头,抬手向车夫做了个手势,车夫见之轻扬马鞭,随着清脆蹄响,马车转眼无踪。
此时已夜深人静,巷子内无人亮灯,参差不齐的石子路上镀了层清冷月华,看来格外寂静。胭脂巷离得不远,穿过巷子再拐两个弯便到了,人们常说行夜路就怕撞鬼,卿卿同样害怕,她归心似箭,可又万分小心地走在巷子中央,有风吹来就裹紧身上斗篷加快脚步。明暗不过一线之隔,但她不敢触碰这条界限,仿佛暗中有凶神恶煞,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前面突然有人过来,卿卿心头一紧,不由眯起双眼看过去,原来是个打更的,她大松口气,忍不住轻笑自个儿胆子太小,然而无意间回眸却看到一支枯手从暗处伸过来,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卿卿顿时脸色刷白,死命甩开那只惨白得泛青的鬼爪往前跑去,一道黑影从空中掠过,直接堵住她的去路,扬起的阴风中有股浓烈酒味儿。
卿卿自觉不妙,甚至是大祸临头,她转身往另一边跑,可那道鬼影始终挡在她面前,离她仅几步之遥。卿卿无处可逃,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贴上灰泥墙。看到有户人家亮了灯,她不假思索地想要呼救,可嗓音未开,一只冰冷鬼爪就捂上了她的嘴,酒味中又隐约带着丝清凉薄荷味。
“嘘……”
这声轻嘘勾起儿时残影,他们就像刚干了坏事怕被人知道。昏暗中,卿卿再次看到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笑意盈盈,灿若星子。她仍是那个时常爱哭的小奴婢,而他还是总想鬼点子、欺负她又喜欢逗她开心的萧二公子。
萧清拉下遮住她脸庞的斗篷,好似描花极缓极柔,先是眼后是眉,一点一点随之他脑中的美人花样勾描成画。
“真无情,看到我也不打声招呼。”萧清不悦地嘟嘴嘀咕,脸上看似无邪,可捂住她嘴的那只手却重了几分。卿卿就被他紧紧地摁在泥墙上,一块小尖石正好抵在后脑处,几乎要刺进她的头颅。她痛得皱起眉头,手摸上腰封,刚刚碰到扇骨,他又扼住她的手腕随后封住她的穴道。
“跑到这么远,可真叫人好找。还好有人放出消息,要不然我们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有人放出消息?是谁?卿卿徒然瞪大双眼,惊诧不已,脑中滤过无数人却无法定格。巷子静得像死去一般,打更声也听不到。她说不出话,动不了身,好似被粘上蜘网的虫只能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