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那人扶额摆手,笑得生硬。卿卿实在不好意思,见他晕得厉害又不敢上前去扶,只道:“这位公子要不旁边坐下,我帮你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真的没事,姑娘不必客气,刚才不过……”那人再三推辞,无意间抬头看到那张焦容顿时没了声音。他看来年纪不大,身上衣饰光鲜,不像出自普通人家,卿卿见人还没回神心里又急又气,回头咬着骡子耳朵骂道:“笨畜,发什么疯呢?你看闯祸了不是?!”
小白骡子就光顾着在拉板车的灰骡子前打圈甩尾,看来是碰上心仪姑娘了。这更让卿卿尴尬,不由蹙起眉头,见百花深处的小门近在咫尺,她便两三步走过去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个婆子过来应门,她忙拉着婆子的手说:“马姨,快帮我把那个人扶进去,刚才不小心撞到他了。”
那婆子探头一看大舒口气,连忙把门打开然后扬起花绢对那人笑着道:“周老板,原来是您啊,今天怎么亲自来送酒了?”
那人闻声回神,忙直起身子牵好骡子缓缓走来,道:“店里伙计不够,所以就亲自来了。”
话落,婆子又寒暄几句,暗地里悄悄拉下卿卿衣袖使了个眼色。“没事,这是周老板,专门替我们送酒的,老相识了。”
原来是认识的。卿卿松了口气,讪讪地朝那人笑了笑,然后又低头向他赔了不是。周老板看起来宽厚老实,没说几句脸都红了,见他行动自如没有大碍,卿卿也就放心地牵回骡子进了后院,刚刚把骡子栓好,后面就传来细细的声响,回过头只见一抹淡蓝悄然到了身后,那张笑颜灿如初阳,眼波中则是道不尽的似水温柔。
“哥。”卿卿笑着轻唤,然后摘下五彩纱,露出一头乌缎般的发、雪凝似的颈。萧墨略微恍惚,似乎是被这光艳慑住了魂,一时半会儿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卿卿,你回来了呀。”
不远处响起春娘的声音,立即将他的魂招了回来,侧首望去春娘已经走到身侧,纤纤素手如细蛇盘上他的手肘。
“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师父没骂你吧?”她笑问,紫红的纱正好配上他的淡蓝,艳媚至骨。卿卿心里起了一丝痛,转眼又变得麻木,她笑着说师父如父,无微不至,在那里没受多少苦。春娘听后颔首浅笑又转头与哥哥耳语几句。卿卿垂眸避开,然后取下骡背上的包袱说先要回房。
“哥替你来拿。”萧墨伸手,卿卿故意扭身把包藏到身后。“没事,不重,我自己拎上去就好了。”
话落,她扯起一笑,然后扛着包袱匆匆上了二楼。若说不难过那是假话,卿卿当然希望哥哥心里只有她一个,她能肆无忌惮地拉着他任性耍脾气,毫不顾及享受他的疼爱,可是他们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儿时那般亲昵,而且总有一天哥哥要成家,她不能光着想自己去毁他一辈子。心底难过化成一声轻叹,几分无奈几分怨。
“卿卿。”
外面响起几记叩门声,卿卿听是哥哥来了,连忙收起愁容前去开门。萧墨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卿卿听后扬眉浅笑,一边收拾包里的东西一边装作不以为然。“我干嘛要生气呀?那可算是好事,哥哥也到成家的年纪了,是该好好考虑,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
她往后一退,无意间撞入萧墨怀里,萧墨伸手环住她的腰际小心护着,柔缓的气息如微风拂过她的耳侧。卿卿心弦一颤,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背后渗入心间,她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却硬逼自己抽身。
“哥,没踩着你吧?”卿卿故作惊讶转身后退小步,不料撞到凳椅一个不稳便往后仰去。萧墨忙搂住她的腰用力勾回来,她不自觉地伸手紧勾住他的脖颈,身子贴上他的胸膛。四目交错,意乱神迷,脑中闪过依稀错觉却寻不到头绪。卿卿抬起头,那张俊颜就贴在眼前,稍稍往前便能触碰到他的唇,不知不觉心跳得厉害,人也变得恍惚,混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不禁头昏目眩。
萧墨凝神而望,一点点低头凑近,像是要将唇印落上那点鲜红朱丹,他们是彼此的影子,无论少掉那个,魂魄也就少去一半,她心跳急促,他的呼吸也随之杂乱无章,彼此相连,密不可分。
“哥,我腿疼。”
卿卿突然冒出一句,如入水的石子扰乱静默。萧墨顿时回过神,迫不及待地将小妹扶正。卿卿满脸通红,仿佛梦游不知自己在干些什么,她转过身慌乱地收拾包袱,看到里面的几副药不由舒了口气。
“这是师父给你去毒的,吃完饭我替你煎。”她笑着说道,三言两语化去尴尬。萧墨垂眸看着,随后问:“还没吃过饭吧?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在这里吃?”
“外面。”卿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话落又忍不住捂住嘴,好似不小心说漏了心事。萧墨轻笑着摸了下她的头心,先前之事像是谁也不记得了,只是卿卿转身刹那,他不由深吐口气。
萧墨领小妹去了酒楼,吃完之后又顺道带着她在市集上逛了圈。好久没有出门,卿卿自然欣喜万分,一头扎进人堆里凑热闹,萧墨担心她又像上次那样被人劫了,紧紧地将她牵在手里寸步不离。这里不像都城那般拘谨,上街男女大有人在,卿卿也就混着这混水,拉住哥哥无拘无束。
“这位小爷,替你家娘子买朵簪花吧,她带着一定好看。”路边摆摊大婶笑得殷勤,又热络地拿簪花插上卿卿发髻。被她这么一说,卿卿脸颊飞红,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更不好意思说这是我哥哥。
“带着挺好看的,那就买下吧。”萧墨微微一笑,伸手将簪花摆正,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温柔体贴了,卿卿不禁浮想联翩,真希望自己能有这么一位良人,只可惜她生错了地方。
“多谢小爷,祝二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啊。”摊贩收了钱后笑逐颜开,连忙奉上两句吉利话。卿卿听后羞得无地自容,赶忙将哥哥拉到一边,嘟嘴跺脚急急说道:“你怎么也不说清楚,我是你妹妹。”
“说了反而奇怪,何必多此一举?”萧墨倒很坦然,这无心之言反而让卿卿有些不悦,以为哥哥定是不喜欢他们太亲近,所以才说这话。想着,她也就没心思再逛,匆匆地回了家。
到了晚上,胭脂巷便热闹了起来,满楼红袖招摇,寻芳客络绎不绝。卿卿早已习惯此处嚣闹,挑灯夜读苦钻医书。萧墨担心她受累,就陪在身侧削梨端茶细心照顾,殊不知这样更令她分心。卿卿仍有不快,横竖看都不顺眼,见他坐着便蹙起黛眉,嘟嘴将他赶到别处。原本想和妹妹多处一会儿,没料吃了闭门羹,萧墨无奈,只好回房歇息。次日清晨,他又起了个大早去替小妹买豆花,刚刚捧着热腾腾的早点进门就见春娘立在庭中,像是在故意逮他。
“我买了蒸糕,吃不吃?”萧墨轻问,脸上并无半点诧异,春娘看惯他这张无情无绪的脸也不觉得什么,轻启胭脂口笑着说:“不了,我刚用过早饭,不过有事正好找你商量。”
“什么事这么早?”
“也算是件大事,早上睡得正香就被人吵醒了,有个人托我做媒,想去娶你妹妹为妻,虽然是个填房,不过也算大红轿子进门,不知你肯不肯?”
萧墨顿时呆怔,半晌才问:“是谁?”
“福兴酒楼的周老板。家底丰厚,为人厚道,最个不错的亲家。”
萧墨垂眸思忖片刻,沉声道:“进房里说吧。”
第55章 他乡遇故人
春娘回了房,萧墨并未跟其身后,侧首望去只见他去了卿卿住处,也不知道两兄妹在房里做什么,一盏茶凉透了,他还没过来。春娘坐到镜前,细细描起秀眉。眉如远山,色如黛,本是极美的一双眉眼,她却觉得不够。眉描完了,嘴看着有些单薄,她又淡晕燕脂轻点菱唇,然后折下一枝玫瑰插上云鬓。镜中人嫣然一笑,花便失了颜色。
“叩叩叩。”
不多不少三下磕门声。春娘收起妆盒起身相迎,醉人笑颜却撞上一副冷瞳。萧墨进门,春娘跟着把门合上,还未转身只听他问:“怎么回事?”
声音平静无绪,仍和初遇时的那样。春娘极其自然地一笑,然后拉着萧墨的手引他坐下。萧墨却把手收回去,然后倚上门柱两手双胸,面无表情地看着。春娘无奈,转身从柜中拿出一只锦盒,打开之后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粗扫也有上百两。
“这是周老板给的聘礼,原本我不想收,可他再三求我,也不好推脱。”话落,她偷睨眼萧墨神色,萧墨只看着她,没看过她手中银两。春娘察颜观色的功夫了得,片刻,她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周老板是福兴酒楼的东家,去年刚丧妻,膝下有个不满周岁的儿子。昨日酒楼缺人,他就过来送酒,卿卿回来时不小心撞上他,没料他就相中你家妹子了。今天一大早便找上我说昨日对那姑娘一见倾心,茶不思饭不想的整晚都没睡,望我能成全他美意,替他做个媒。我知道卿卿是好姑娘,也不想委屈她,虽说周老板娶过妻,但厚道老实,持家有道,若是跟着他你妹子定不会吃亏。说句不中听的话:卿卿不小了,总得有个依靠,不见得要守她一辈子,误她终生吧?”
萧墨不语,眼中也没起任何波澜,就像铁打铜铸的假人杵在那儿纹丝不动。春娘猜不透他的心思,笑也显得刻意,她走上前极缓极柔地握住他的手掌,似乎想把他的冷化开。
“你该不会生气吧?其实我并没别的意思,若不是周老板人品好,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倘若你不同意,我马上就把这事回绝了,到时再帮卿卿找个好人家,早日安定下来,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萧墨反问,语气听来不重,他的表情仍和刚才一样,而那双墨瞳却暗得见不着底。春娘心底起了丝寒意,不由自主将手收回,他突然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入怀里,另一只手摸上她的后颈。
“别再有下次,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阴沉的声音压在她耳边,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意。一时间,春娘动弹不得,仿佛被这沉铅似的话压得无法喘息。片刻,她轻笑起来,唇角勾起,秀眉微挑,然后伸出纤纤细指轻点下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