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四字陡然入目,卿如是心尖微颤。便想起宫宴那晚月一鸣对夫人说过的话。那名长身玉立的翩翩佳公子,就是夫人在杏花微雨之时初逢的良人啊。
卿如是有莫名的直觉,眼前的坟就是那位良人的。原来月一鸣死前为夫人另择一处安息是为了成全她和她的有情。人。
正是因为这里几乎被隔绝于月氏祖坟外,才会更容易让外人葬入。
难道月一鸣的成全,就是指让他们合葬?
她的脑子里回想着自己弥留之际,夫人写信时望着窗外温柔地笑的场景,还有书中记录她死后次年夫人便诞下月家子嗣的事。
有个极其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没有来得及捕捉就被自己下意识狠狠否定,并刨除脑海。
“走罢。明年带些东西来正式祭拜他们。”月陇西估摸着差不多了,适时打断她的思绪,“这段时日,你就待在家中看些有趣的书,心情愉悦地等着我来提亲。”
他说起有趣的书,卿如是头一本想到的就是叶渠给她的《史册》和月陇西手里那本《月氏百年史》。其中有说到夫人诞下子嗣后被月一鸣送出相府,只在一处私宅中将养着,且侍候的仆人还都是哑巴。
一股仿佛快要发现惊天秘密的悚然感自足底升起,她呆呆地跟紧月陇西,一言不发,认真地将三点结合在一起思考。
直到回府,她仍沉浸在苦思之中。或者说,她无法相信自己大胆揣测后得出的荒谬结论。所以一直发散性地去想别的可能性。
月陇西见自己目的达到,不禁低笑了声,同她告别,“近日要忙着将女帝手札的事了结,都会在刑部坐着,你若是闷得慌,就来刑部找我。”
卿如是这才回神,没有留意到他眸底狡黠的笑,兀自回道,“好。”
依旧是月陇西目送她先进门,自己再离去。
卿如是神情恍惚地走着,于花厅看见倚窗而坐,与嬷嬷一同闲话且露出诡异神色的卿母,卿如是回神,走过去询问她们在聊什么。
嬷嬷给卿如是请安倒茶,卿母顺势拉着她坐下,神秘地对她道,“我今儿个算是开了眼界,咱们扈沽城竟还能发生这种事。城南那家卖茶叶的皇商你知道罢?昨晚跟你讲过的。”
卿如是囫囵道,“好像是罢。”
“我跟你说,他们府里的二小姐前些时候跑出去私会情郎,被逮了回来,这几日食不下咽,都以为她惦念着情郎,结果大夫一看诊才知道,她是跟那情郎苟合,珠胎暗结了!”卿母瞪大了双眼,“本来这种事应该遮掩过去的,谁知道他们家的夫人是那二小姐的继母,故意害她,便将事情抖落了出来。你说现在整个扈沽城的人都知道那姑娘跟情郎……她爹一怒之下,已将人给赶出了府。”
“为何赶出府?好歹也是自己的亲闺女呢,那孩子生下来养着就是了,皇商富户的又不是养不起那一口人……”卿如是说着说着,忽而陷入沉思。
卿母继续絮叨,“倘若一开始府里的人就都为那姑娘遮掩着,她爹自然会允她偷偷生下来,大不了以后给她单独辟个院子将养着,不让人碎嘴。可现在都闹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府的姑娘丢了这个人,再想遮掩也遮掩不住,若是生下来,就更要让人闲话。皇商丢不起这个脸,明着当然要赶出府。但我估摸着,她爹应该也不会那么狠心,私底下还是会帮她寻个去处。”
卿如是眸底的暗潮涌动着,沉吟许久,她倏地抬眼,几分清明,眸中云翳一瞬间被挥散。
如果说,真的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那这何止是骇人听闻,会招致灾祸的一桩成全?这于月氏来说,是混淆了血脉,颠覆了想象。
事情很可能是这样:当年在自己弥留之际,月一鸣默许夫人与她的情郎通信往来,甚至帮她遮掩。后来自己去世,月一鸣被族中催促开枝散叶这等事,恰逢夫人与情郎私会珠胎暗结,月一鸣便做主瞒了下来,并将自己想让这个孩子成为嫡子的想法告诉了夫人。
既然能平安将孩子生下来,夫人没有理由不答应。那位情郎也没有理由不答应,是他做了对不起月一鸣的事,同时也知道月一鸣的难处,于情于理,都会答应。
这就有了次年夫人诞下子嗣一说。
后来搬出相府,极有可能亦是月一鸣对夫人和那公子的成全。那公子许是就与夫人同住私宅。月一鸣允他陪伴夫人和孩子身边一年,而后这孩子便与他毫无瓜葛了。是惩罚,也是恩赐。
月一鸣需要后人堵住族中那些人的嘴,否则他要拿月氏的掌控权时必会有长老以此为理由阻止。
可是,月一鸣真的就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有无子嗣?
卿如是回想起在花圃与他打闹那日,他说想跟她要个孩子,她不愿,便随意胡诌了个理由,称自己不愿生下来的孩子跟着他姓月。
这个男人,想都不想,就说可以跟着她姓。
他不是不想要子嗣,只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不愿意。那么不要也罢。
卿如是气息微颤,深吸了口气,抓起茶杯狠灌入喉口,才让好似冒烟的嗓子舒服许多。
“怎么了?”卿母谈话间剥了些花生瓜子,顺势倒在她的掌心,自己嘴里还嚼着几颗,“你别怕,你就算跟人珠胎暗结,月府不要你了,娘还要你。回家就是了。”
卿如是被她逗笑,“女儿只是觉得,这故事有些许动人。生了些感触罢了。”
她们聊了会,不再谈及此事。可这件事终究郁结在心底,无法解开。卿如是一连好几日都在想月一鸣做的那些蠢事,越想越觉得造化弄人。临着要嫁人,皎皎见她心情郁闷,以为她是恐婚,心里愁坏了,便催促她出府走走。
卿如是没有拒绝,她着实在房间里闷了好几日,闷得自己都觉得恹恹地难受。
她带着皎皎去逛练武场,耍鞭子挥霍了通方觉好受些。
“人家姑娘出门逛的都是胭脂锦帛,咱家姑娘出门逛的不是兵器坊,就是练武场。”皎皎又有话要说了,“那里都是些练武的男人,一身臭汗,姑娘也不怕熏着。奴婢幼时都是怎么跟着姑娘熬过来的……”
她自顾自嘀咕着,停下脚步时却没见了卿如是的踪影,张望了番,见她趴在花坛下边,此时正招手,“嘘……过来过来。”
皎皎勾着腰小跑过去,“姑娘,你干嘛呀?”
卿如是用倒肘子碰她,示意她说话小声点,“你看前边把自己裹得跟白粽子似的那个姑娘,是不是余小姐?”
“戴着白色帷帽那个?”皎皎虚着眼睛仔细瞅了半晌,“那都遮住脸了怎么看嘛?但好像……是有点像。”
“她独自出行,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这说明什么?”卿如是冲她挑眉。
皎皎木讷地摇头。
“说明有问题,很可能是去私会情郎的。”卿如是笃定道。
皎皎恍然,“哦,怪不得姑娘你以前跟着世子查案的时候,都自己出门,不喜欢带奴婢。”
“我……?!”卿如是抬手作势要打,最后只点着她的脑门,“我那不一样,我自己会武功。她平日里就娇娇弱弱的一姑娘,出府怎么能不带上丫鬟侍卫?”
“啊,那岂不是就要跟皇商那家二小姐一般了?”皎皎低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