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固然天大地大,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福全说完,双手一揖,“晚了,回吧。”
“可是在这里,你并不快乐。”东珠的倔劲上来了,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只自顾自地说着。
福全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半晌只说了一句:“人活着,不是为了快乐。”
“那是为什么?”东珠追问。
“责任。”福全答着,声音冰冰的,不带半分温度。
东珠喃喃着:“责任?”
福全已经举步离去,魁梧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东珠痴痴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这寂寞的深宫仿佛一片可怕的沼泽,看起来悄无声息的但蕴藏着无尽的危险,一个不小心,随时会被肮脏的泥潭吞噬得干干净净。
忽然,仿佛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远远的是提着灯笼的苏云与宁香。
“不是叫你们去宫正司与同僚们一道赏月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东珠问。
宁香手中提着食盒,笑嘻嘻地说着:“苏云姐姐惦着主子,所以那边略坐了坐,便回了。”
苏云原本不多言,只是看了一眼东珠,不由神情怔了怔,立即拉着东珠进屋,又吩咐宁香去打水,侍候东珠梳洗,然后又拿了冰帕子替东珠敷着嘴角。东珠这才知道,自己脸上似是又挂了彩。
所幸,宁香不察,苏云缄默,倒省去很多聒噪麻烦。
宁香食盒中盛的多是精致的小菜与糕点,应是内御膳房专备御前的。东珠问起,宁香便老实答了。原来宁香的阿玛便在内御膳房当差,还是个副庖长,这食盒便是关照人亲自送来的。东珠不禁感慨,在这深宫中,有亲人关照,宁香远比他人要幸福得多。
但宁香却苦了脸,神情一下子黯然起来。
东珠不解。
苏云回道:“主子有主子的烦恼,奴才亦有奴才的困顿。在这宫里,不仅各宫主位要讲出身,就是奴才也是一样的。”
苏云说得很是淡漠。但在东珠听了,却是震惊。
原来,不仅妃嫔有三六九等,就是宫人、女官也是如此。而出身,则是宫中生存最重要的砝码。宁香的阿玛虽然在膳房当差,彼此都在宫里可以时常相见有个关照,但是也因为此,宁香包衣奴才的身份与其他宫女相比便低了一头,如今在宫正司虽然一心想上进,但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该宫正司女官们学习的科目一样也不能接触,这便是宁香的苦恼。
“这出身,就那么重要?”东珠呓语。
“主子难道不知,若非主子尊贵的出身,在主子身上发生的那些事,随便哪一件放在别的妃嫔身上,便会祸连九族。”宁香天真地道破玄机。
“尊贵的出身?”是啊,来自父族和母族双重尊贵出身,作为大清皇室的嫡传后裔,东珠的确比其他妃嫔显赫。不禁想起刚刚福全说起的那两个字,“责任”。也许这出身就像一把双刃剑,一面给了她无上的荣耀,一面又给了她天大的责任。
这是她以往从来没有认真去想的。
也许,真的不该再任性了。
这话题似乎太过沉重,不管是东珠,还是宁香,或是苏云,一下子都沉默了。
斜躺在炕上,被无尽的心事压得似乎喘不过气来,像是睡去了,又像是醒着。
混沌的感觉涌上心头,在这样一个月夜中,东珠的心情坏透了。昏沉沉地睡到半夜,便觉得身上有了些凉意,拉了被子将自己裹严,仿佛听得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静心听了,这雨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似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姐姐,前边好像有动静。”宁香也听到了。
“我去看看,你睡吧。”苏云披衣起床,出了福宜斋,撑了一把伞悄悄过了宁妃住的殿阁穿廊来到头殿,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在院中淋雨。
正是淑惠太妃。
不远处举着伞苦苦哀求的正是她的近身宫女。
“太妃,求您快进去吧,虽是今年第一场秋雨,也是寒得很,这样淋下去,必定要中下病来。”宫女苦苦哀求。
“病?”淑惠太妃冷哼一声,“我病我死,她们哪个会管?这样不死不活地熬着,倒不如来个痛快!”
“太妃!”宫女哭了起来,“太妃的心愿,既然太后和太皇太后都不答应,不如就此就放下吧,千万别再赌气了,若真的弄坏了身子,别说回科尔沁,就是……”
苏云听明白了,原来是淑惠太妃受不了咸安宫的寂寞无趣,趁今夜中秋家宴,向自己的亲姐姐皇太后和姑奶奶太皇太后求旨,希望让自己回科尔沁住些日子,没想到被一口回绝。
“太妃要是真嫌咱们这里冷清,不如求了太后,搬去与太后同住。”宫女建议。
“你以为我没求过吗?”淑惠太妃冷笑着,“我的好姐姐,连这点子要求都不允呢!我现就在这里淋雨作死,我看她到底是不是狠下心来看我死!”
苏云悄悄退了出去。
这个皇宫里,每间房子、每个女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委屈与无奈。
回到福宜斋把伞收了,悄悄入内见宁香还未睡,一直在等她。“姐姐,外面怎么了!”
苏云并不瞒她,简略将外面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又提醒她不要再对别人讲,两人这才渐渐睡了。
而经过这样一番周折,躺在里间的东珠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八十八章 相知却未必相亲
晨起,当苏云和宁香起床时,发现里间已经没了人影,出了福宜斋,便听到前边耳房里有动静,进去一看,东珠正在灶前忙着。
“主子,让奴才来吧!”苏云与宁香劝道。
“不用,不是什么费事的吃食,只是一碗粥而已,我做得来。”东珠回绝了。
“那奴才去打扫屋子,给主子打水,一会儿侍候主子梳洗。”苏云退了下去。
宁香在边上看着。
“主子,这肉切得有大有小,不是很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