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合在一起,偏是一幅最为般配的画面。
第四十八章 十里清山行画里
“这里景致真好。”皇上下了马,又亲自将东珠扶了下来。
两人沿着小溪逆流而上,悠然慢步。
侍卫和内监宫女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这里多泉多溪,远衬苍翠西山,层峦叠嶂,碧水澄澈,有似江南水乡、塞外绿洲。”皇上看着眼前的景致,心情似乎很好。
东珠的兴致却并不高。今日的出行她原本很是意外,但是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实在令她欣喜,只是一出宫门看到跟在圣驾后面的侍卫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便顿感无趣。
可是,当她看到他一脸如常,依旧风淡云轻,见到自己没有半分的歉疚或是温暖的神色,她的心立时冷若寒潭。
“听说,当年这里极为繁华,京城的文人墨客经常到此处游玩唱和,留下了大量称述此地风光之美的诗文。‘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皇上念诗的声音极为好听。
只是未见东珠附和,他便突然停了下来,炯炯有神的龙目对上东珠的眼睛,“怎么,你不喜欢?”
东珠愣了一下,看到皇上目光中的关切,她有些惭愧。那是为了自己神情的游离而惭愧,特别是当她看到不远处那个人,他是那样的超脱与淡泊,这就让她更为自己感觉到惭愧。
于是,她打起精神:“臣妾只是在想‘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是出自哪里?刚刚才想起是前朝书画家文征明所作的,差一点就没想起来。”
“哦?”皇上笑了,“才女对自己是如此苛刻,若是想不起,是否还会自罚?”
东珠的眼睛避开皇上,微微向上望去,眼神里的希望与向往无法言说:“臣妾只是想,当人有烦恼的时候,优游山水间,真的可以忘了红尘纷扰。然而,当人的内心平静下来以后,那些纷扰还是会出现在眼前,或者说此处的青山绿水淡泊宁静更突显了即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无趣与无奈。”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皇上的笑容收敛回去,眉峰微皱,“你,还在因为落胎药之事没有拿到铁证而不甘。”
东珠摇了摇头:“如果那样,东珠也太小气了。东珠只是在想,太皇太后为何要制止东珠追查下去?又为何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实,如果拿到实证,不仅是太皇太后,就是皇上,也会为难。”
“你?这么小看朕?”皇上骄傲地挑了挑英眉。
东珠站在溪边一块大石上,指着远处隐隐可见的青山说:“在玉泉山下,辽代建有行宫,金代建有离宫,元代建有昭化寺。明代,看那边,那些废弃的庄园,那是清华园,曾经的天下第一园。如今,青山还在,玉泉水还在,可是那园子和园子的主人,早已物事人非了。”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伤感起来?”皇上不明白。
“这清华园还有一个名字。”东珠对上皇上的眼眸,“叫李园。皇上可听过?”
皇上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因为他担心东珠会从大石上摔下来。
东珠握住他的手并没有跳下来,而是用力一拉,于是两个人都站立在大石之上。
“之所以称李园,是大明万历皇帝生母李太后之父武清侯李伟所建。李园方圆十里,内有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数以万计。园中水程十数里,皆可通舟;山水之间,高楼耸起,平看香山,俯视玉泉。那是何等的人间胜境,而如今这座名园已然荒败废弃了。”东珠看着眼前的景致,娓娓道来,“今儿一来到这里,看到了李园,就想到了李太后、万历皇帝,想到他们,就自然免不了要想到张居正。”
“张居正?”皇上眉角微皱,“是大明首辅张居正?”
“皇上可听过这句‘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东珠问。
皇上摇了摇头。
“这是张居正在十三岁时所写的,想他小小年纪便胸怀天下,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众人都说张居正作为首辅的十年是他跋扈专权的十年。可是为何不想想,十三岁就写下这样诗句的他,也是在四十三岁的时候经过无数的较量与三十年的沉浮才得以入阁为相的。而这时的明王朝,内则土地兼并、流民四散,草匪祸起,国家帑藏空虚,用度匮乏;外则北方鞑靼进兵中原,制造庚戌之变,南方土司争权夺利,频频叛乱,又有东南倭寇骚扰沿海,民不聊生。面对这些,只是一味跋扈专权,怎能使得奄奄一息的明王朝重新获得生机?”东珠的声音仿佛稍稍有些激动。
她是在谈古论今,替辅臣们说话?皇上的目光中有一种少有的凌厉如箭的光芒,那光芒直抵东珠。如果是旁人,一定不能与之对抗,一定会立即低下头,避开炯炯的龙目,可是东珠却更为坚定地与他对视。
然而就在此时,天边黑云压顶,说时迟,那是快,雨就这样豪无预兆地来临了。
众人立即护拥着皇上与东珠到最近一处庄子避雨,这里有几户种植水田的农家,见他们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便让出自家的正房大屋,让他们休息。女主人还给东珠拿来自家的衣裳。
换上一身蓝色白花的粗布衣衫和黑布裤子,换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辫子简简单单垂在胸前,东珠显然一副农家小女儿的娇俏模样,皇上看了觉得甚是有趣,他自己也换了男主人的青布衣裤,此时两人坐在炕上,相对自是有些尴尬。
东珠的身子倚在墙边堆放被褥的炕柜上,她秀眉微蹙,面容稍稍有些憔悴,眼神中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与无助,让人十分动容。
“你,怎么了?”皇上的语气透着关切。
“没什么。”东珠侧过头去,只把目光对着桌上那个略微显旧的烛台。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的下摆,仿佛有些不自然。
皇上很疑惑,越发觉得东珠不同往日,有些羞涩,有些病态,更添柔美,特别是眼角处的淡然,让人心疼得不得了。
这时,只听得一墙之隔的外间屋里响起两个人的对话。
“大娘,家里可以新鲜的姜吗?”春茵问。
“姜?有啊,厨房还有两大块。”女主人回道。
“能借您家的锅灶煮碗姜汤水吗?”春茵似在央求。
“当然可以,算了,还是我给你们煮去。是不是那位姑娘淋了雨受凉了吧?呵呵,我看你们这位姑娘可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真是怪漂亮的。那位少爷也一样,长得可真好看。他们是小夫妻俩吗?刚成亲没多久吧?看着还有些磨不开面呢!”大娘说着,便去刷锅舀水,立时忙活起来,手脚甚是麻利干净。
“大娘,家里还有红糖吗?若是要是有些枣子便是最好。”春茵仿佛有些得寸进尺,东珠在里屋听了不由皱眉,暗怪春茵太过多事,实在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呦,这个我可得找找,你要的还真全乎。不就是喝碗姜汤水驱驱寒吗?怎么还要枣子?”女主人果然有些嫌麻烦。
“我家姑娘今天身上不方便,又淋了雨,怕一会儿会不舒坦。”春茵一面央求,一面又塞给大娘一个物件,想是银子或是首饰。
“呦,这个多不好意思。实在用不着。”女主人笑着推却了,“不能收。我不是怕麻烦,是不知道你们姑娘身上来了月事,你说了我就明白了。这样,你先去洗姜,我这就去隔壁家看看有没有枣子。那红糖是太稀罕了,这里怕是找不到。二丫,你先帮这位姐姐把火烧开……”
“原来,你是身上不舒服?”皇上听了外间的谈话这才明白过来。
东珠面色通红,把头一歪,将小脸藏在炕被之中。
“要不,叫个人回去找太医开点药来?”皇上脸皮也是极薄的,见东珠把自己埋了起来,也不知她是害羞还是难受,越发没了主意。
“别!”东珠露出头,“千万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