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礼五官清晰,眉目清朗,面容明显菜色,一看就是长久营养不良造成的。身形颀长却是比傅家男人至少高出一个头,一身质地极好的浅蓝绣壁纹直缀,空荡荡地穿在身上,非常不合身,活像一个瘦人偷穿了胖人的衣服,极为可笑。
衣服是成亲时楚氏做好送来的,虽得了尺寸,但楚氏担心他吃胖稍微放大了一点,不成想,傅明礼越发清瘦,衣服料子又贵,他舍不得常穿,只在重要的时日穿一次。
后来,傅明礼中了秀才到镇上领了教书的活,楚氏变卖了几件首饰,帮他做了一件灰蓝色白交领直缀,一件月牙白绣藕荷青色交领直缀。他便让楚氏将这件衣服收了起来,说等将来儿子中秀才时给儿子穿,也因此,哪怕后来那两件衣服被楚氏巧手补了很多补丁,他也舍不得再将箱底的这件衣服拿出来。
记得二哥刚去镇上拉活时曾想借穿,他立时拒绝,被杨氏狠狠骂了一通。
这次科举考试,他本不想参加,因为没盘缠。
他虽每月有四两银子的束脩钱和一两银子的廪膳钱,却都被杨氏收着,而进了杨氏的手,任何人都别想再要出来。而家里除了楚氏陪嫁的三十两银子,便无分文。
楚氏知道他多年苦读,一心想光耀傅家门楣,便和他商量,取了自己的陪嫁银子给他参加科考,待他中举后再告诉傅老爷子和杨氏,他一方面不想用妻子的陪嫁银子一方面又觉得瞒着父母是为大不孝,可终抵不过想要光耀傅家门楣的决心。
临行前收拾行李,妻子将衣服拿出,说,“相公虽不介意别人的眼光,表面功夫却还是要做一做,免叫一些捧高踩低的小人钻了空子。”
他思量许久,决定穿着这件衣服进考场,儿子染了五石散已成废人,既不能陪着儿子中秀才,那就陪着他一起中举吧,也不枉妻子一针一线的缝制。
谁知,他坐进考场不过写了一个名字,就被外面一阵喧哗打断,他清清楚楚的听到小弟喊着他的名字说,“五哥,娘得了重病,你快出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以为是自己擅自离家让娘气出了病,不顾监考官的劝说,疾奔出场,收拾了东西就往家里奔。
谁知,回到家看到的却是娘将妻子推撞到树上,孩子差点保不住,而在此之前,还动过一次胎气,原因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此刻,他明知躲一下,衣服就得救了,可他却只能无言的站着一动不动,任那被菜汤浸过沾满泥土的馍筐狠狠砸在身上,他胸口的位置瞬间就染上一片脏污。
看他一声不吭,杨氏的火气更大,“说话!你哑巴了?”
“娘,您别生气,五弟或许是花光了钱还没吃饭,没有力气说话。”蒋氏看着他身上的直缀,眉眼闪过讥笑,“怎么?五弟当了举人老爷就瞧不上咱们这些白板亲戚了?”
傅明礼微抬头,唇角扯出一抹无奈而自嘲的笑,对蒋氏道,“二嫂,我没有这个意思。”
又转向杨氏,态度恭谦,“娘,您别生气,是儿子不对。”
杨氏却理也不理他的道歉,挥开蒋氏的胳膊上前一步,紧紧盯着他,怒声道,“我的银子呢?你是不是都花光了?说,你是不是把我的银子都花光了。”
傅明礼低头,眼神黯然,“娘,我没有偷您的银子……”我花的是妻子的陪嫁银子。
“呸!你没偷我的银子会凭空消失?”她刚丢了钱,楚氏就告诉她傅明礼因东家所托要去府城一段时间,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她的银子肯定是他们夫妻偷的!
灶屋内突然传来碗被打碎的声音,崔氏讪讪探出头,“娘,俺这想洗碗呢,手一滑……”
杨氏立时飞眼瞪崔氏,“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给摔了!明天不许吃早饭。”
崔氏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撇了撇嘴,奇异的缩回了透没有开口反驳不满。
二伯傅明悌听到动静从厅堂走了出来,看到傅明礼笑着招呼,“五弟,怎么样?有没有把握中举?”
“二哥。”傅明礼朝傅明悌点头,“听六弟说娘染了重病,我来不及考试结束就急忙赶回来了……”
杨氏的脸色微微一变,随机昂起头,瞪了一眼傅明悌,冷眼去看傅明礼,“我是生了病。是被你媳妇和你闺女气病的!”指着一地的菜渣,怒道,“瞅瞅,我不过是说了她一句,就受不过气砸了这一桌子的饭菜,真是你生的好闺女,一点教养都没有!”
“娘,杉儿是个懂事的孩子……”
杨氏怒,“她懂事?她懂事会举着锄头去杀亲大伯?她懂事敢跟我大小声?我看她就是啥样的娘生下的啥样下贱胚子!”
傅明礼明显不能接受杨氏的说辞,神情有些激动,“娘,六郎他娘为人和善,对您和爹更是孝顺有加,您怎么能这么说她?”
“孝顺?我呸!偷藏着那么好的银簪,我不过是说给你妹妹琥珀,她就对着我大声嚷嚷,还想从我手里抢回去!我真是三生有幸,娶了个这么孝顺的好儿媳妇!”杨氏冷哼,眼神狠狠扫过一墙之隔的外院,“一身狐媚样,有脸做下那下贱事,还怕别人说?!”
“娘!”傅明礼菜色的脸气的发红,一双黑眸受伤极深,“娘子她嫁来傅家十七年,奉养公婆,亲和妯娌,善待侄子侄女,家务农活都没落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您怎么能这么诋毁她?”
听到诋毁二字,杨氏的双眸闪了闪,接着一声大喝,“你给我跪下!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吗?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你,你就是这样孝顺我的吗?”
傅明礼脸色凄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傅老爷子在厅堂内轻叹了口气。
蒋氏和傅明悌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上前扶住杨氏,一个上前走到傅明礼身边劝,“五弟,快跟娘认个错。”接着又叹息一声道,“这不能怪娘,你这几天不在家是不知道你媳妇儿和你家那个杉丫头做下的事……”
傅明礼低垂着头,“二哥,你不用多说,我媳妇和我闺女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他们断不会做出丢傅家颜面的事!”话一顿,又接着道,“如果她们真做了什么,那也肯定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傅明悌一怔,一直挂在脸上的笑也随之僵住,嘴角抽了抽,瞟了眼正从走廊里走过来的傅云杉,拍了拍傅明礼的肩头,不再吭声。
傅云杉的唇角勾起笑,因为最需要傅明礼的时候他却不在的一点恼怒,也被他的几句话打散。
“爹,娘喊我找你。”傅云杉慢慢走到杨氏面前,轻笑着,“奶,您的身体真好,我娘被您一推就差点掉了孩子一尸两命,要不是知道您当时心情不好,我差点就以为您是因为表叔的事在跟我生气呢?”
话落,故作无限委屈的仰头看杨氏,“奶,您要是不解气,咱们就去衙门好不?”
她敢用孝字压她亲爹,她也不怕将她老杨家的独子送进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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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跪地请罪,温暖
“杉儿,不许这样跟你奶奶说话。”傅明礼膝行两步,明着指责,手却极快地将傅云杉拉到自己身后,拍着她的手安抚。
傅云杉眸色蕴起暖意,略垂了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消瘦身形,双唇微开合,极尽无声的低喃,“爹……爹……”傅明礼轻声应着,回头给她一个‘不怕,有爹在’的眼神。
那么轻的声音,她自己都没有听到,他是怎么听到的?
这是所谓的父女爱,血脉亲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