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麟见小沈后微微点头后就低头不语,便是慢慢起身道:“今日朝堂上有些乏累了,朕要休息一会,皇后若是无事,就先回宫休息吧。”
听了皇上的逐客令,沈皇后站了起来乖巧地施礼退了下去,脸上倒是没有半点的不悦失落。
这个小沈后就是一张干净的白纸,还不如从小就精通各类俗本的自己呢!大约在她心里,这夫妻就是举案齐眉,压根连床板吱吱作响都不知道。
二人大婚时,因为太傅的示意,根本没有人往沈皇后的嫁妆匣子里塞上闺房密室的春图,天真烂漫的小姐就这么懵懂着嫁进了深宫。如今自己的夫妻相处之道都没有疏导明白的,便是真真切切地操心起了自己小姑子的女儿前程。
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啊!可是在这深宫里却是有谁替她沈鸿儿操心呢?想到这,聂清麟叹了口气,嘱咐着单嬷嬷晚上的时候,让御膳房给皇后娘娘送去两道加菜,又亲自拣选了一把与自己那西陆镀银镜同样稀罕材质的桌面小摆镜一并赏赐给了皇后。
宫里的奴才们都是见风使舵的,若是自己不留宿皇宫,又对这本无什么背景的皇后不理不睬。那么在这个本来就皇家式微的皇宫里,这个小皇后便是真的成了人人都可以践踏的主子了。总是要多多显示下恩宠才好。
战事遥遥无期,太傅的书信却是被信使快马加鞭地送了回来。
展开书信,还未及打开却是一阵幽香传了过来,一片压干的花朵与一个包裹的纸包从信封里掉落了出来。
那花儿虽然已经被压扁晒干,但是依旧香气袭人,聂清麟轻轻闻了闻有股甜香的味道。
展开了信纸,太傅那龙飞凤舞的苍劲字迹便是呈现在了眼前:“滇雨潇潇乱营灶,水雾遮月人寂寥。雨过云散雁冲天,鸿羽传情越千山。”
太傅当年与那才女云妃的风流韵事成为美谈,虽然众人皆是影传二人远隔千里飞鸽传情,但是尚云初才女的情诗积攒了厚厚一本,集结成册,却从未见过大魏第一美男的情诗面世,艳惊四座。原以为应该是个不通柔情的,却不曾想那拿惯了刀剑的,写起这种儿女情长来居然也是行云流水。
信纸上除了这首诗便是干干净净。聂清麟倒在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然后便是合上了眼,垂下细白的小手捏着信纸在床榻边的雕花木楞子上敲啊敲。过了一会又一咕噜爬起来,打开了那个小纸包,里面是一些细碎的小种子。
聂清麟想了想,唤来了单嬷嬷拿了两个青花烤瓷的珐琅镶嵌底座的花盆来,用玉柄的小铁铲挖开了土壤,将那些细长的小种子撒播了进去,再覆土浇水,将两个花盆摆在了窗棂下每天都能铺洒阳光的桌案上。长在南国的花儿,远隔了重山万水来到了这里,不知道落入土中能否破土而出,有没有错过属于它的花期呢?
和幽香扑鼻的情诗一并送到的还有一封书信,却是少了柔情蜜意,是催促户部调拨军饷的加急文书。
太傅到达南疆,采取怀柔措施,收服了当地的一些盘卧山头的游兵散将,同时收编了一些当地深谙水性的渔民,军费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捉襟见肘。
大魏的国库始终是充盈不起来。太傅也是盯着户部敲打着算盘精打细算了良久才下定决心攻打南疆的。
可惜再精明的账房先生也难免会有漏算掉的一笔。如果军费调拨的不及时,刚刚收编整齐的水军难免会军心动荡。而能替太傅解了这燃眉之急的自然便是非邱明砚莫属了。
赶上大朝,聂清麟坐在幔帘后,听着邱明砚与户部激烈的争吵。
依着邱明砚国相的意思,就是就地征税,尤其是各个藩王封地的税收,而且要在官道水路设卡,征收船运过路费,这样做立竿见影,自然能解了军费的燃眉之急。
可是户部的新尚书却是死都不松口。新尚书叫石仁,人如其名很认死理。太傅临行前曾有嘱托,国家战时,后方需要民生安定。可是现在国相邱明砚此举却是只求前方战事顺遂,却不顾后方民生安定。他自然不会认同石仁又是个耿直的性子,不会拐弯抹角,一来二去本来是商讨研究就演化得愈加激烈。若是太傅在,此时凤眼一瞪,便能止住了争吵。可是现在朝堂上独独少了这么个独断乾坤的人,邱明砚也是在军营里待惯了的,早已经习惯军令一出立刻执行,偏偏自己下的命令在这方尺之地接连受挫,怎能不恼。
眼看着石大人也要步了吴阁老的后尘。立在珠帘后面的聂清麟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几次想要张口,可是几次又是合拢上嘴。
这个邱明砚啊,的确是卫太傅精干的部下,但是缺点也是十足,做事只求最快达成目的却是不计较以后的后果,治军尚可,可治国如同烹小鲜,怎么禁得住他那样武断的锅铲?就算军粮筹集完毕,这面民众又造反了该如何是好?但是自己若是此时开口,倒是又不给邱大人面子了,只怕这个邱大人会恼羞成怒,这个邱大人空有太傅的臭脾气,却少了点掌控局面的圆滑……
左思右想,聂清麟渐渐拿定了主意,终于在邱大人要人来拖走石仁前懒洋洋地说道:“众位爱卿商议事情就不能小声点?吵得朕头疼。”
不高的声音,却是有效地止住了二位大人的争吵。邱明砚抬头往上望去,额间的红痣因为方才的激辩而变得愈加鲜红,眯眼问道:“臣等商讨国事一时忘形,还请圣上恕罪。”
石大人连忙跪下请罪:“臣等咆哮朝堂,罪该万死,可是军饷的筹措实在是不能搅闹百姓民生,还望陛下定夺……”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被邱明砚冷冷地打断:“陛下尚未亲政,未得太傅许可,不宜过问政事,何况此时头疼得厉害,石大人,你未免太不懂事了!”
聂清麟也笑着说:“二位皆是大魏的栋梁之才,自然能圆满解决军饷的筹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解决了军饷又兼顾了百姓的休养生息?”
此话一出,许多臣子都是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这小皇上也是太天真了!邱明砚目露嘲讽之色:“皇上的想法是好的,可惜时间紧迫,臣等愚钝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样的好法子。”
聂清麟点了点头,又道:“可是有一事,朕实在是想不明白,那是士卒们身在兵营,一时半刻不得回转,要了那军饷又有何用?”
邱明砚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可是群臣面前总是还要给那傀儡小皇帝点面子,便说道:“他们用不到,家里的妻儿父母还要用到,白白的出来送命,哪个士兵肯干?”
“哦,原来如此……”聂清麟作出恍然大悟状,又接着道,“那既然是这样,直接免了他们妻儿父母的赋税不是也一样了?免得银两从一个钱袋挪到另一个钱袋里,那是有多麻烦啊!”
天真之语让朝堂一下安静了下来。群臣们都在思索着皇上那异想天开的可行性。
大魏这几天庄稼歉收,的确是该减免一些徭役赋税了。若是通过减免参军者家中一年的赋税来抵消军饷,的确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一来免了现在国库周转不灵的困窘,二来,也有鼓励参军之意。免得民怨沸腾。
一时间朝堂里变得安静极了,一些老臣的眼中便是闪着晶莹的泪花,大魏先祖在上,保佑大魏国运不灭,倒是出了个聪慧清明的少年明君!
石大人也是连连点头,喃喃道:“皇上点拨让臣等茅塞顿开,这倒是个可行的好法子。”
邱明砚的脸色极为阴沉,皇帝的这个主意的确是不错,可是他接二连三地在朝堂发声又是何意?,莫不是要趁着太傅不在,挣脱束缚开始亲政不成?
想起上次燕子湖官道遇险,太傅大人宁可甘冒被南疆算计的风险,也一意拖延,绝不公布这小皇帝驾崩的诏书,在出征临行的时候,又郑重地嘱咐自己对待皇上要礼数周全不得有半点闪失怠慢。这不能不叫邱明砚起疑。
若说这少年天子以德服众,征服了太傅甘于为人臣,那就是天大的笑话!想想卫太傅是何等英伟?将来必登天子龙椅,岂会折服于一个黄口小儿?再说,太傅与自己一样,俱是鄙视聂家皇族的腐败,那种从内而外的腐烂奢靡的气息,让任何一个有野心的有志男人都会产生厌恶之情,进而忍不住萌发取而代之的念头。
难道……邱明砚急急收住了自己的念头,虽然那小皇帝长了一副女相,可是他的定国侯大人是何等英伟神武的人物?怎么会沾染上那种难以启齿的恶癖!
既然皇帝的一句懵懂之言给群臣开启了思路,户部与相国大人的剑拔弩张也缓和了下来。开始平和探讨赋税顶替军饷的细节。
聂清麟又坐了一会,终于挨到了退朝的时候,便站起身来,出了朝堂。
当她带着阮公公一行人正要回宫时,邱大人从后面赶了上来:“圣上请留步。”
听到了邱明砚的声音,聂清麟慢慢地转回身:“邱大人,还有何事?”
邱明砚施礼之后慢慢起身,之前隔着珠帘,他并没有太过仔细地去看这小皇帝。此时离得近了,抬起眼来时,只觉得眼前似乎被什么点亮了一般。
只见这小皇帝眸如波光流转,眉眼生情,面色白净,无一处不是长得精致以及,听闻他的妹妹与这皇帝哥哥俱是一般的样貌,而太傅大人似乎甚是钟情于那永安公主,若是太傅与皇上相处在前,倒是凭了什么样的心思又去恋上那肖似皇上的公主呢?
邱明砚只想得心下一冷,想到自己叫住这小皇帝的原因便开口说道:“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聂清麟轻笑道:“能让国相大人亲跑过来,一定是当讲的,且说无妨。”
邱明砚半躬着身子,拱手道:“今日圣上在朝堂的一席话,点醒了愚钝的众臣,让臣颇为汗颜。然,圣上尚未亲政,如此几次三番在朝堂上出言干政,真是叫我等受太傅之命辅佐的臣子难做,臣可否请陛下以后在朝堂之上作壁上观,劳心劳肺的事情,就让臣子们操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