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1 / 2)

皇后起居注 华飞白 4574 字 1个月前

第377章 岐王上奏

张清皎瞬间便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 轻轻地握住他揽在她腹部的手:“我曾听人说过, 并非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感情, 更需要缘分。付出便有回报,只是最理想的结果。”

“我知道。”朱祐樘淡淡叹息,“我已经想开了,不过是突然觉得有些累而已。”

“长兄如父, 长嫂如母,毕竟并非真正的父母。孝悌二字, ‘孝’在‘悌’之前, 这是人之常情, 亦是咱们无法改变的事实。”张清皎温声道, “但凡有人不愿他们接受我们的好意, 再聪慧的孩子亦有可能在日复一日的怀疑中改变想法。所以,这样的事发生并非意外,而是注定的结局。”

“我明白, 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都被她带入歧途,心里到底有些不忍。”朱祐樘摇了摇首,温热的鼻息不急不缓地呼在爱妻肩背之间,“也罢,步入歧途亦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都已经快要成家立业了,他们也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可不是么?而且, 误入歧途之后迷途知返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张清皎只觉得肩背之间的潮意忽然令自己变得略有几分敏感,于是她转回身,捧住了朱祐樘的脸, “出去历练一番亦不是坏事。”

朱祐樘微微勾起唇角,俯首将唇贴在了她的唇上。唇齿相依间,他轻叹道:“只要你和哥儿姐儿一直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他知道,大家庭迟早都会变成各种各样的小家庭。等到弟妹们都离开皇宫,长辈们都陆续离去,相依为命的仍旧不过是他们一家四口罢了。所以,分歧与离别都不需要那般在意,毕竟那不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甚至已经不算是他放在心里的人了。

他确实是个仁慈温和的人,却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仁慈温和的人。值得他仁慈的人,他从不会吝啬于付出自己的关怀;不值得他仁慈的人,于他而言亦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尽管从心里剔除出一个亲人会有些痛苦,但这已经并非第一次了。痛苦着痛苦着,他也早已习惯了。毕竟,留下来的温情更多,更值得他关心爱护。

就在皇帝皇后看似平常度日的时候,岐王朱祐棆举行了迎亲礼,将王妃李氏迎至诸王馆。翌日,他便领着李氏入宫觐见。两人顺次去西苑拜见在此避暑的周太皇太后、王太后与邵太妃,而后去坤宁宫拜见朱祐樘与张清皎。

周太皇太后的态度并没有甚么变化,哪一个孙儿孙女成婚她都觉得高兴,只恨不得他们都早日开枝散叶才好;王太后的态度亦是一如往常,不冷不热,带着淡淡的距离感;邵太妃又痛哭了一场,握着儿子儿媳的手说了许久的话,还提起了远在安陆府的朱祐杬和刘氏。

朱祐棆对母亲一向很有耐心,即便她话里行间都牵念着兄长,他也早已经习惯了。与曾经的不受重视相比,如今的日子对他而言已然便是幸福。岐王妃李氏则有些茫然,因为她从未见过头一次相见便情绪崩溃的婆母。听对方提起从未见过面的兴王与曾相处过一段时日的兴王妃时,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不过她性情温和,便是有再多的疑惑与不解,也只是深深藏在心底。

前往坤宁宫的时候,朱祐棆心底难免有些忐忑,不知皇兄皇嫂会如何待他。但令他意外的是,皇兄和皇嫂与往常相比没有任何差别——不错,无论是言谈举止或是态度,都没有丝毫异样。那一瞬间,他心里禁不住想道:难不成前几日去乾清宫不过是他的幻觉?并非真实发生过的事?

张清皎微笑着与李氏说了些家常话,心里有些惋惜。她对南宫住着的几个小姑娘都颇为了解,李氏确实是个温柔的好姑娘,温柔得几乎没甚么主见。尽管经过女官的教导,她已经初通经济庶务之事,可依旧根深蒂固地信仰着“以夫为天”,认为无论夫君说甚么、做甚么都是对的。

朱祐棆是看似平和实则强势的性子,他的决定在李氏看来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无论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未来会给她带来甚么样的影响,想必她都会接受。换个角度而言,两人的性情很是互补,平日里生活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朱祐樘也问了几句朱祐棆的学业。与朱祐杬一样,即使已经出宫成婚,朱祐棆也依然须得隔三差五地去文华殿听课。他的课业在兄弟们中间算是不错的,平日里也很用功,问学业自然难不倒他。可偏偏他心里犹疑不决的那些事,皇兄却一个字都不曾再提起。

等到朱祐棆携李氏去见弟弟妹妹们的时候,他忽然惊觉自己已经汗湿重衣。不为其他,正是为态度毫无变化的皇兄与皇嫂。因为他始终觉得,对他爱答不理只剩下面子情的朱祐槟和朱祐楎才是正常的,皇兄皇嫂的态度反而透着些莫名的意味。

可是,那又如何呢?

年少的岐王想道:既然话已经出口,已经做了选择,便不能回头了。该做的事情仍然须得着手做,不然不仅会让母亲失望,就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兄弟离心又如何?年幼时的情谊,迟早会渐渐淡去,更不必提皇家兄弟之间还横亘着看不见的猜忌和疑虑了。再过几十年,后悔的必定不是他,而是那些相信兄弟之情永远不会变的傻子。

************

时至七月,朱祐樘度过了他的二十四周岁生辰。

这一年,他照旧免赐宴,只给在京的文武官员赐节钱钞。宫中按往年的惯例,在西苑举行了庆生宴热闹了一番,而后便顺势奉着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还宫。到得夜里,坤宁宫设了小宴,一家四口关起门来过生辰。

朱厚照吃着自家娘准备的菜肴,又有些眼红自家爹的长寿面。他端着空碗,可怜巴巴地盯着长寿面瞧,乌黑的眼睛里透着光。父子俩对视片刻,依稀有几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最终朱祐樘依旧是受不住儿子满含期待与渴望的目光,强忍着心疼与不舍,将长寿面分给他吃。

不料,张清皎却直接将长寿面端了起来,认真道:“长寿面取的是好意头,绝不能分。”

朱祐樘无奈道:“卿卿,不过是分些给他吃罢了。即使是好意头,分他一些又有何妨呢?”与好意头相比,在他看来,妻子儿女更重要。若是能将所有的好意头与“万岁万万岁”分给他们,他心底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不成,每个人的生辰都有自个儿的好意头,都有我对你们的祝愿。”张清皎摇了摇首。她作为不科学的存在,对于所有不科学的存在都心怀敬畏,在这方面亦是渐渐多了些肃穆之感。更不必说,朱祐樘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调理到如今的地步,她不希望她煮面时给他的“平安康健”的祝愿有任何疏失。

朱祐樘知道她是为自己考虑,只得无奈一笑。朱厚照见爹妥协了,不由得撅起了嘴:“娘,我也好久没吃啦!”他依稀记得,去年生辰的时候自己也吃了长寿面。可那都已经过去多久了?眼看再过两个月便是他的生辰了,都已经大半年没吃了呢!

“放心罢,知道你馋,给你留着呢。”张清皎道,命人给他端了另一碗,“给你另做了,尝尝罢。”朱厚照双眼一亮,瞬间便将方才的委屈忘得干干净净。一面吃着面,他还一面瞅旁边咿咿呀呀顽耍的妹妹:啧,真可怜,娘亲手做的面,妹妹竟然都不能吃。所以,还是他最幸福了。

一家人就这样其乐融融地度过了万寿圣节。翌日,朱祐樘便接到了朱祐棆申请就藩的折子。许是昨夜留下的温馨依旧笼罩在他周围,他淡淡地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了那张折子,面不改色地对怀恩道:“给礼部罢,让他们商量商量,给祐棆划出一块封地来。封地确定之前,别走漏了消息,免得让祖母难受。”

怀恩将折子放入袖中,端详着皇帝陛下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淡淡的欣慰。万岁爷重情,是件好事。可若是太过重情,以至于优柔寡断,却并不是件好事。帝皇之威有时不仅是对群臣万民的,亦是对家人的。看来,经过岐王一事,万岁爷终于理清了自己的位置:“皇兄”,先是皇帝,才是兄长啊。

及八月初,朱祐槟的婚事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的时候,礼部终于确定了岐王的封地。朱祐樘垂目望着折子上写的两块封地,抬首瞥了瞥身旁挂着的国朝舆图,毫不犹豫地勾了一地:湖广的德安府。

德安府是个好地方,四季分明,景致不错,亦是物产丰饶之所。但他更看重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那里与朱祐杬就藩的安陆府离得极近。或许,这也算是他作为长兄最后一次真情实意的爱护了。

于是,伴随着准许岐王就藩、命有司兴建岐王府的圣旨,阖宫上下几乎都震惊了:甚么?!岐王要就藩了?就藩德安府?!这是甚么时候的事?!怎么谁也没听见风声?!当初兴王就藩的时候,拖了这么些年,宫内人尽皆知皇帝舍不得他。怎么岐王就藩之事却这么快便定下来了,也不见皇帝有甚么异常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兴王:皇兄我想就藩,qaq

陛下:qaq,舍不得你,别去了好吗?

兴王:我真不想去,可是做不到啊!qaq

岐王:皇兄我想就藩。

陛下:噢,去罢。

岐王:qaq,差距怎么辣么大?

兄弟们:呵呵哒

第378章 反应不一

“德安府……”

朱祐棆轻轻呢喃着, 回想起德安府的位置, 心底格外复杂。他知道, 皇兄给他定了德安府,其实仍是顾念着他。可他偏偏不需要他这样的顾念与关怀,因为安陆就在德安府治下,两地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一提起德安便会想起安陆, 一提起安陆却不会有人再想到德安的地步。

他垂下眸,果不其然听见邵太妃问弟弟朱祐枟, 德安府在何处。朱祐枟平日里只知道顽耍, 哪里能想得起国朝的舆图来。邵太妃见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不由得急了, 忙又回过首:“怎么这回皇帝定得如此之急?都不给咱们些时间, 让你们舅舅四处打听打听?棆哥儿,那德安府究竟在何处,你可知晓?”

“在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朱祐棆不紧不慢地道, “德安府治下便有安陆。”是啊,娘说得没错。他犹记得,当年二哥定封地的时候,皇兄还让他自己选择,给了一段时间让他好好权衡。可如今轮到了他,便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即使他想换封地, 想离二哥远一些,也无法拿出合适的理由来。或许就算他能拿出合适的理由,皇兄也不一定会答应换。

“安陆?”邵太妃怔了怔, 禁不住双手合十,“那不是杬哥儿的封地么?阿弥陀佛,佛祖和菩萨总算是听到我的祈祷了,你们的封地竟然连在一块儿!这岂不是说,你们兄弟俩以后便能互相照顾了?唉,我这心里啊,总算是放心些了!往后便是让人给你们送信也都顺路些。这是好事!好事啊!!”

朱祐棆定定地望着她,心中苦笑。是啊,对娘来说是好事,对二哥来说也是好事。可对他这个不知不觉间想要摆脱兄长的叮嘱与教导,想要取代兄长在母亲心中的地位的弟弟而言,却并不是件好事。

只要想到就藩之后,二哥便会时不时地给他写信劝他相信皇兄,兄弟二人始终没有办法互相说服,离得近彼此的矛盾只会更多。只要想到他离开京城后,娘就会渐渐地将他忘记,像从前一样心里最紧着的仍是二哥和弟弟,顺带着才会想到他——他便觉得就藩也不是甚么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