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皇后起居注 华飞白 4478 字 1个月前

朱v樘又问:“这种灾异,内阁打算如何处置?”

“再过些时日,千岁爷便该回文华殿读书了。老奴不便透露的内情,想必彭讲官、刘讲官等诸位大人一定能替千岁爷解惑。”覃吉回道,“所以,千岁爷也该温一温书,准备起来了。”以国朝往日的惯例,从元日大祭之后,文武百官便可休沐十几日,直至上元节结束后再开衙。太子读书听讲,也当从正月十六日开始,距今天也不过几日光景罢了。

“老伴提醒得是,我省得。”朱v樘道。

两人又说了些话,覃吉便行礼告退了。朱v樘亲自送他出殿,正要接着送他出清宁宫,却被他制止了。满头银发的老太监佝偻着身体,看起来比他这个尚未长成的少年还矮小些:“千岁爷只管好好读书习字,旁的事都不必多费心思。”

说着,覃吉便带着身边的小太监离开了。朱v樘回想着他最后提起的那句话,若有所思。按理来说,老伴已经说过抄经之事,应该不会再特意提醒他一次才对。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正在发生?会对他造成影响?

少年太子沉吟片刻,低声对侍立在后头的小太监道:“何鼎,去外头打听打听。”

“遵命。”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等到送经书去西宫的李广回来的时候,何鼎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赶紧回来禀报。他赶得有些急,喘着气便道:“太子殿下,不好了……有……有人在宫里悄悄散播消息,说是……说是……这次京师地动,是因为东宫无德、不堪配太子之位什么的……”他越说声音越小,简直有些不敢抬头瞧朱v樘此刻的神情。

“西宫那头,也有女官奉太后之命,特意与奴婢说了些太子殿下不必多虑之类的话。”李广补充道,“若不是何鼎打听出来,奴婢还云里雾里,不知她们究竟是甚么意思呢。这些流言都是什么混账东西传的?这不是冲着坏太子殿下的名声来的么?”

两名小太监都愤慨至极,若是让他们亲自逮住了传播流言的罪魁祸首,恐怕他们捋起袖子便要去揍人了。反倒是朱v樘一如既往地冷静,只笑了笑,便道:“给我拾掇出几本史书来,这几日好生看一看。”

“殿下平白被人污蔑,不觉得气愤么?”何鼎禁不住问。

朱v樘淡淡地垂下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气愤又有何用?既然万贵妃想要借此机会抹黑他,便是周太后也不可能压制得住。只是,这位万娘娘恐怕是日子过得太顺了,大概忘了这些灾异的警示皆是有定解的。他只是东宫太子,一直在念书,尚未开始理政,并不是什么责任都能让他背负起来。

李广与何鼎对视一眼,也便不再多言,专心地按他的要求找起史书来。

************

次日,朱见深降下罪己诏,声称自己必定会内省修德,安内攘外,绝不会懈怠。但是,诏书的后半截却不是诚恳地继续自我反省,而是怪罪起了那些玩忽职守的地方官吏,让他们改过自新云云。最后,罪己诏中还提出,让太常寺到五岳祭天以及减免京师内外民众劳役等等。

谁都能看出,皇帝陛下其实并没有反省的意愿。毕竟,他连适当减免宫中用度,体谅时民艰难等等都不愿意稍微意思意思。各种祭祀宗庙、五岳更是大张旗鼓,比平时还更勤快些,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资财就不必说了。甚至,为了讨得万贵妃欢心,宫中的饮宴盛会又开了起来,靡靡之音、热闹杂戏始终不断。

终于有两位监察御史忍不住蹦了出来,劝谏皇帝不该大肆祭祀,更不该享乐饮宴,而是应该像以前的皇帝那样好好地做出“罪在己身、减免用度”的样子来。这下可惹恼了皇帝陛下,说他的各种行为都是祖宗定制,不好违背。而这两人不识大体,该让锦衣卫好好教一教他们规矩。

两名监察御史就这么下了诏狱,如果不是怀恩求情,恐怕锦衣卫就该好好招待他们一番了。不过,最终这两位监察御史也没能逃过皇帝陛下的“报复”,被远放到陕西、四川的某两个犄角旮旯里当他们的知县去了。

且不说群臣旁观这场劝谏的过程与结果,心里该是如何复杂难言。朱v樘听说之后,也只是垂下眼睛,沉默着继续看他的史书而已。当然,谁都不知晓,他心里已经悄悄地记下了两位监察御史的名字。

第10章 奉旨贺节

休养了几日后,小胖墩张鹤龄终于能下床活动了。许是因这些天心里存着事,又喝了不少苦药汤子,他不仅瘦了不少,言行举止也不像往常那般熊了。张峦让他接着抄写三字经,他亦乖乖地抄了。尽管字迹依旧歪歪扭扭,可进学的态度却变得端正许多。张峦抚着长须,觉得自己的教养方式果然见效,颇为满意。

张清皎经过仔细观察,却觉得熊孩子未必是真正改过了。不过是因暂时无可依靠,没有金氏时时刻刻护着他,他才刻意表现得乖巧许多而已。长此下去,他迟早会暴露出本性,说不准便会闹出什么事来。而且,再过些时日,张峦便要去国子监专心进学了,那时候他哪有甚么空闲管教张鹤龄?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十这一日,张清皎处理完庶务后,便去了正房探望金氏。金氏半躺在床上,正在喝鸡汤。见女儿来了,她眉眼间透出几分恹恹之色,似乎是想表现出怀胎不易的模样。但红润的脸颊和胖了一圈的体态却出卖了她——每天都要喝好几回汤进补,让厨房变着法地给她做她平时爱吃的美食,气色不好才奇怪呢。

张清皎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觉得不能让她再这么进补下去了。照这种速度胖下去,怀胎十月的时候还不得补成一座小肉山?过度肥胖对年逾三十五的金氏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把孩子补成了巨大儿,要生下来也并不那么容易,于孩子的健康更是无益。

不过,在金氏看来,她这个女儿只是无知少女罢了。无论她说什么,到底有没有道理,金氏大概都听不进去。因此,她只能拜托老大夫出面劝诫了。若是怎么劝也劝不住,也不妨使些严厉手段,不拘用什么方式约束住金氏。

就算再怎么作,金氏作上几天也够了,没有必要生生把自己给作病了,更不能作得所有人对她都没了耐心。她年纪不轻了,也该学着独立一些了。张清皎只希望,在她出嫁之前,金氏能成为一位合格的主母。不至于让张峦不得不内外兼管,无暇专心课业,又一次秋闱失败,从此一蹶不振。

母女俩不过说了几句话,金氏便托辞累了,又念叨起了她以前听说孕妇须得吃哪些补什么云云。说完,连她自己也觉得“必须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瞥了瞥女儿:“在兴济的时候,每月的月例只有那么一些,县城里也寻不到甚么好东西,便是知道吃这些东西好,也没有机会试一试。怀着你和鹤哥儿的时候,吃用都是寻常,唉,是我对不起你们。”

“娘亲说甚么呢,哪有甚么对不起对得起的?娘亲平平安安地将我们生下,又精心将我们教养长大,替我们辛苦替我们费心,已经足够劳累了。”张清皎笑着道,“我们成天都享受着爹娘给的恩情与福分,日后怎么孝敬娘亲和爹爹都不为过。”

“好孩子。”金氏感动不已,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如今到底不比得往日。我年纪大了,若是不多进补些,怕是不能让你弟弟平安降生。幸好现在咱们身在京城,不管想吃甚么都能买着,总算不会辜负了他。”

“……娘亲放心。”张清皎满口答应下来,“有女儿在呢,哪能让娘亲和弟弟受委屈?”

金氏得了她的保证,自然高兴:“也是,平日再怎么俭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俭省啊。”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仿佛就此达成了共识。之后,金氏便说要休息,张清皎自然不会打扰她,叮嘱玛瑙好好服侍她,转身就带着平沙与水云离开了。就在她即将离开正房的时候,不经意间望见一颗从西次间里探出的小脑袋。

小胖墩显然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发现,怔怔地与她对视片刻,猛地缩了回去。厚实的锦缎门帘垂了下来,把西次间内遮得严严实实。

“……”张清皎眨眨眼,示意平沙和水云在外头等着,含笑走了过去。她掀开门帘,缓步走进了西次间内,随意一扫,就见小胖墩趴在床上,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被子里,撅着肥肥的小屁股,颇像传闻中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

“鹤哥儿,若是想念娘,怎么不直接去卧房里头瞧瞧她?”

“我才不想念娘呢……”小胖墩闷闷地哼道。

“那你探头探脑地做什么?还怕我瞧见不成?”张清皎在床边坐下,也不催他出来,望着他的后脑勺笑,“有什么话不能与我说?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虽说学会分享父母的爱,是每一个非独生子女必经的历程。但小胖墩到底年纪还小,她不忍心看他钻牛角尖,更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地将这棵长歪的小树苗掰直了,自然格外关注他。

张鹤龄沉默了一会儿,哼哼道:“娘病了么?弟弟是个坏孩子,让她不舒服了?”

“你怎么会这样想?娘现在很好,弟弟也很好。只是她现在怀着弟弟,不能受惊受累,每天都必须高高兴兴的才好。所以,我们谁都不能惹娘生气发怒,明白了么?”张清皎道,“你现在是哥哥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必须成为弟弟的榜样才好。”

张鹤龄歪了歪脑袋,望着她,忽然觉得姐姐看起来格外温柔:“姐姐,娘不能出门,你带我去看花灯吧?爹爹答应我了,只要我这几天每天都好好练字,抄写三字经,他就让我们过两天去逛灯市。”

张清皎怔了怔:原来,自家爹的教养方法和她相差无几——先给一鞭子,再给一颗糖。唯一的差异是她认为张鹤龄足够聪明,会好好地给他讲清楚道理。给鞭子的原因,给糖的原因,她都会解释得清清楚楚。但张峦觉得小胖墩顽劣,只提要求和奖励,别的都不多说。

只是,今年这颗“糖”可不那么容易兑现。

往年的上元节确实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从正月初八开始,整整十日解除宵禁,观灯赏灯外出游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这十天都是一年之中最放松最快活的日子。女眷们更不必说了,总算能得到机会光明正大地出门游玩。除了观灯赏灯之外,还可满城走百病、摸门钉,处处都能听见年轻妇人和姑娘们的笑声。因此,无论男女老少、富贵贫穷,谁都喜欢过上元、闹元宵。

今年却大不相同。毕竟,京师刚刚经历地动,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这种大灾大难都是上天给的示警,必须慎重对待。但凡是个稍微清醒些的皇帝,但凡有敢于直言进谏的大臣,都不会大肆庆祝上元节。瞧瞧,这都已经初十了,京师内外依然毫无动静,皇帝也没有颁发圣旨庆贺上元节,这便是明证。

只是,这种理由要怎么解释,小家伙才能明白呢?

想到这里,张清皎心念轻转,微微一笑:“好啊,既然爹爹答应了,什么时候灯市开了,咱们就去看花灯和烟火。”她可没有答应他一定会去看花灯,如果今年的灯市一直不开,也不能怨她不兑现诺言不是么?

张鹤龄到底年纪还小,一听能出门去逛灯市,眼睛一亮,什么小情绪小想法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一骨碌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屋子里绕起了圈,肉嘟嘟的脸上泛起了红光:“看花灯去咯!看烟火去咯!!还要吃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