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1 / 2)

辟寒金 蓬莱客 2251 字 10天前

但吉时就要到了,他人却还未现身。倘若耽误了,这对于一个万众瞩目的新朝太子而言,绝非小事。

他听到立在自己身后的参赞官也开始发出疑惑的窃窃私语之声,愈发焦急,正要派人再去询问,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隆隆鼓声。他抬眼望去,看见皇帝服冠,着龙袍,与皇后一道,二人并肩乘舆,在仪仗的护卫之下,摆驾而来。

纳有数千之众的太庙,顷刻肃穆无声。

按着旧制,皇后今日本无列位,但既是新朝,有些规矩,自是皇帝说了算。他能召一千耄耋入太庙观礼,自然也能携皇后同行。

刘安松了口气,立刻领着身后的礼官上前迎接。

帝后御坐,受参拜礼后,一名官员从太庙内走出,高声宣道:“巳时三刻正,大礼开始!”

他话音落下,四周奏起庄重而平和的乐舞,宾赞各自入位,典仪引太子而出,开始加冕之礼。

这一场礼仪,比起之前的皇帝登基礼,不过是将三跪五叩首降格为三跪三叩首而已,中间又穿插各种礼节,日头渐至头顶,一个时辰过后,将近正午,冗长的繁缛礼节,才临近尾声。

一列宫人手中托着铺就黄帛的托盘,鱼贯行来。

他们手中的托盘里,分别盛着太子冠、符印以及制册。

谢长庚面向着太庙广场里的数千人立于陛前。他对面的陛阶之下,是等待着他加冠的太子和陪同的礼赞官们。

慕扶兰一直坐在他身后。日头之下,她看见一小片暗红色的湿痕,渐渐出现在了他背部的衣上。

那印痕起先如同一滴渍染上去的水,渐渐扩如铜钱,越来越大,渗在龙袍纹理细密的织物经纬之上,犹如一片透衣而出的血色的汗。

没有人留意,他自己仿佛也丝毫未曾觉察。他依然那样立着,肩背挺直,纹丝不动。

宫人终于停在了指定的位置,举起托盘。

他迈着稳稳的步伐,下了陛阶,双手取了太子冠,走到那个跪在正中间的小少年之前,将那顶金冠,稳稳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加冠后,那小少年再接过赐下的符印和制册,高举过顶,随即三拜谢礼。

日头明晃晃 地挂在头顶。重重衣裳叠压,慕扶兰感到汗不停地从自己的肌肤里外冒,很快便湿透了内衣。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背上,令她感到煎熬至极。

她的视线,无法从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挪开。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她觉得时间过得是如此的缓慢。仿佛很久,终于,她听到耳畔传来礼官“礼毕——”的呼声,再次响起乐舞,太子被引了下去。

礼官引导,广场之上,今日列位的将近千名官员和那千名耄耋,齐齐下跪,叩首到地,排山倒海般的整齐恭送声中,慕扶兰看着他转过身,朝着自己走了回来。

十步、八步、五步……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额头上沁出的一层细密汗珠,再也无法等他自己走完这段路了。

她不顾远处几名礼赞官的侧目,起了身,朝他快步迎了上去,在侧旁疾步追上的曹金和数名宫人的遮挡之下,伸手,一把扶住了他一侧的臂膀。

指尖不经意地触到了他的掌心,触手冷凉,湿漉漉的。

他的脚步顿了一顿,轻轻地脱开她握着他臂膀的那只手,自己继续迈步,朝前而去。

慕扶兰随他默默行至舆前,如来时那样,登舆,出太庙,继而上了候在外的那辆宫车。

车门关闭,周围再无旁人的视线了。

这一次,他未再拒绝她的扶持。

他被她扶着,慢慢地坐了下去,释然般地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过脸,见她看着自己,朝她微微笑了笑,低低地道了句“我无妨”,随即闭上眼睛,头靠向另一侧,枕在车壁之上,一动不动,仿佛睡了过去。

宫车疾驰,朝前而去。车轮忽碾过地上的一块小石子,车身簸了一下。

他的身体跟着晃了一晃。

慕扶兰下意识地再次伸手去扶他。

就在她的手刚碰到他的那一刻,毫无预兆地,这男人的身体软了下去,仿佛从战士坚硬的铠甲壳里脱出一个初生婴儿,无声无息地从位子上滑落,委顿在地,额头,压在了她脚上那双刺绣金凤的宫鞋鞋面之上。

慕扶兰低下头。

压在她脚上的这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面上不见半分血色。

她跪在了车厢里,抱住他,解了他的腰带,除去那数层外裳,看见雪白的里衣后背上,染了大片的血。

猩红的血,还在不停地从伤口位置的湿漉漉的纱布上渗出,一滴一滴,溅落在车厢的地板之上。

她的牙齿,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压迫住那道出血的口子,抬起头,朝着车厢外厉声喝道:“快些!再快些!”

……

一架坐舆,径直被抬入紫微宫的寝殿里。太医们围在床前忙碌着,神色凝重。

慕扶兰站在外殿的一面窗前。

她还盛装在身,手中沾满了干涸的血痕,未唤人清洗。几个宫人远远站着,悄悄地看她。她却望着窗外一片将绽未绽的春日花木,仿佛看得入了神。

内殿里,传出一声铁器坠在盛盘里发出的“叮”的脆响。

良久,她回过头,望向朝着自己走来的太医。

“启禀皇后,陛下体内袖箭已整段勾取而出,以探器仔细探过,再无遗留。伤口已清洗干净,血亦暂时止住了,未再大涌。但皇后也知,陛下失血过多,神元大伤,又伤及肺腑,后续如何,还需察看。”

慕扶兰沉默了片刻,说:“你们都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这里留两人便可,其余去太后那里守着。陛下伤势的后续,我会照管。”

太医诺声而去。

谢长庚人卧在内殿,眼半睁半闭,人亦半是昏迷,半还醒着。他想彻底睁开眼睛,全部的气力却都已经离他而去,就连呼吸,也变得痛苦无比。他想就此睡去,那还清 明着的一丝意识,却又仿佛被什么给紧紧地勾住,固执地不肯就此离他而去。直到他的耳中隐隐飘入几声那妇人说话的嗓音,这熟悉而悦耳的嗓音,仿佛一阵轻轻拂过他周身毛孔的温泉之水,他忽然感到自己整个人松弛了下来,痛楚仿佛也离他而去。他眼睛一闭,失了意识。

他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沉。当他终于醒来的时候,他知道应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