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1 / 2)

故千秋 江听夜 2397 字 1个月前

沈竹晞被陆栖淮拉着奔跑起来,有些愕然地看着衣袂交错猎猎飞舞,陆栖淮拽下了他的发带,他觉得自己几乎要一脚踏空然后羽化飞天了。直到气喘吁吁站定的时候,沈竹晞依然没回过神来,只是随着身边人,再度屏息抬头仰望。

小小的暗红色从远方升起,如破空的箭攀援上云霄,直到休与白塔最顶端之上的天穹,然后砰然绽放,幻化成六道神光。那六种颜色忽然又散开,一变二,二变四,纵横交错,直至五彩斑斓充溢天穹。那些烟花层次分明,宛如盛开的巨大花瓣,烘托着中间一轮灼灼明月——深秋的月最圆,此时也变化多彩,万般炫目。

嘭地一声,如同落英缤纷坠落人间,烟花彻底炸裂开了,朗月下只有一朵一朵地绽放,在变幻完六种色彩后收束起来,尾巴拖曳着长长的暗光,流落向人间,又悄然无声地消散在风里。

陆栖淮提灯立人潮,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含笑注视着沈竹晞挤进去手舞足蹈,竭尽全力想要抢到一块金币。他看着看着,唇畔的笑意忽然凝固住了,瞳孔微微闪烁,如同画师的笔刷一样记录印刻下这场景,在心底存封为隽永。

多好啊,这个时节,所有人都在,都安然无恙。

他知道云袖就在人潮中的某一处凝望着他,阿槿和殷神官也在匆匆赶来的时间之路上,史画颐和金浣烟就在不远处,而林青释,一定已经离开凝碧楼了,此刻会孤身在某处清溪边,笑着抬手放下一盏莲灯。

月空下的灯火璀璨如亘古,天地如此大美,造化如此神奇,他和其他一些人还平安地伫立在这里。不论此后又怎样的更迭艰辛,即使一个人被遗漏在万丈高空,在烟花的最深处俯瞰人间,只拥永生永世的孤寂入怀——只要有这片刻的温暖,就足以藉怀一生。

陆栖淮手指缓慢地抚摸着怀中一截瓷瓶,那里面装着一颗药丸,他沉吟半晌,忽而迈步去买了一坛梨花酒,将那颗药丸投进去,无声无息地融在里面。他抱紧了酒坛,沉甸甸地,那里仿佛装下了他这一生的所有执念。

山河如此亘古长存,如果他没有办法陪沈竹晞,云袖,阿槿,还有其他人走到最后的话,那不如趁现在尚且安慰的时候,护他们一世平安。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怎么这样!”沈竹晞跺着脚向他跑过来,手中空空如也,一无所获,莲花灯都被拥堵的人群挤掉了。他两颊殷红,真是气得不轻,“那些人太凶狠了,疯了一样地推搡我,我又不能对这些平民用武功,根本争不过他们!”

陆栖淮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有心想要安慰他,忽然瞥见一旁摊子上有个卖面具的,眼睛一亮,拉着他走过去:“朝微,戴个面具,高兴一下?”

“什么啊,我才不是小孩子!”沈竹晞嘀咕道,手却很诚实地抓起一个缀着流苏的狐狸面具在脸上比划。但陆栖淮忽然抓住他的手,递过来一张檀木面具,上面皱巴巴地模仿皱纹,还缀着白胡子,是个老者的面具。

“这怎么是个老爷爷?太丑了吧!”沈竹晞一看就不喜欢,不满道。但陆栖淮根本没理会他,只是扔了二十紫锦贝给摊主,就拉着沈竹晞往前走,“戴一会儿给我看看吧,我想看!”

沈竹晞没有办法,只能戴着往前走,他很快也忘了这事,忽然捅捅陆栖淮:“马上要开始游行了,人多,我们坐到房梁上面去吧,人少,也看得清楚!”

陆栖淮目瞪口呆:“你不恐高了?”

沈竹晞摸摸前额:“奇怪,我都忘了我还恐高了……可能是因为你在,所以觉得比较安心吧。”他话音未落,忽然小小地尖叫一声,被陆栖淮抓着一跃而起,落在了近十层高的房顶上。

陆栖淮半扶着他坐下,似笑非笑:“从这里看恰好清楚。”下方人潮贯穿如鱼龙,汩汩流动着往前,依约可见边角人稍微稀疏的地方,是河边临水的一条线,绸缎般蜿蜒出去。河边星罗站着三五成群的人,秉着蜡烛在放灯,有的人把莲灯放到河里,有人点燃孔明灯放飞升空,不论哪一种,都载着人间最深沉真挚的祈愿和祝福。

“真漂亮啊!”沈竹晞感慨道。因为烟火浮灯的映照,天上地下都是一片璀璨的空明,宛如置身琉璃世界。碧波荡漾的清溪上着实好看,溪水里有人嬉笑着荡舟在莲灯之间,衣衫上洒满了烟花的碎屑和花瓣,纷纷扬扬,极尽妍态。

“你看那两个,像不像金浣烟和史画颐?”陆栖淮手指着一处偏僻的地方,那里背对着人潮却并不昏暗,有上下高悬的数盏灯照彻这方空间,喧嚣的人声在那里被隔绝出些许寂静。湖面有个绯色衣衫的少年人侧身而立,半边脸被手上孔明灯照亮,熠熠生辉,另外半边眉目却显得晦暗不明而甚为锋利。

金浣烟很少露出这样平和的神色,他只是个少年,算不上有威信,在人前、尤其是这些日子代管史府,为了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达官贵族,他总是挂着刻薄锋利的面具,像蓄势待发的绝世利刃,叫人肝胆巨震、不寒而栗。京城的人在这短短数月中都知道,金浣烟只要微微一动他的薄唇,所说的必然是毫不留情的尖刻讥讽,而他狭长眼角微微上挑的时候,就代表心中已有杀意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前代尚书之子身兼凝碧楼和平逢山所学之长,他们只是觉得,金浣烟虽然年纪尚青,可是并无一丝一毫的少年心性,反而铁血冷冽到惊人的地步。一个半月前,史画颐重伤流落在京城一处偏僻的巷陌,金浣烟连夜派人将她找到救治,以雷霆手段将所有知情人杀死,一时间京城中暗潮涌动,人人自危。

可是此刻,绯衣少年举着灯站在水边,眉目舒展开来,确实像是少年应有的模样。天穹上星星点点的灯花在他眉目间流镀上一层光辉,细碎到像是装下了无数璀璨的明砂。他将灯举过头顶,缓缓松了手,轻轻一推,孔明灯被长风托起,回旋着飘入苍穹的层云间。

他闭上眼,在心头默默地念了一个愿望,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三遍,再睁眼时,看见史画颐慢慢地走过来,手上沾着灯油,显然方才也放飞了灯盏:“表弟,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金浣烟睨了她一眼,淡淡:“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他眼神从史画颐悬在腰间的丝穗上扫过,那里挂着交织相错的五色丝缕,编织成同心结等数种模样——这是中州传统的五色罗缨,系在腰间代表着“已有意中人”或是“积极追求”的意味。

他唇畔一勾,便沁出一丝极凉又带着些锋利意味的笑:“今日红莲夜将要有大事发生,表姐,你心中执念太过强盛,你既然已不是从前的你,便不能再勉强去追求撷霜君——还是说,你想最后尽力一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