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还带着些许凉意的阳光下,树叶的光斑稀稀疏疏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笑容,鲜活地如同春日山花,夏日骄阳的笑容,那样的具备感染力。
他有多久没认真看过这样的满带着生命力的鲜活了。
鲜活到他这个一直只求活着,不管如何活在怎样一个阴暗潮湿漆黑的环境之中都无所谓的人,竟然也会从心底深处升腾起一股亲近与向往之意来。
而正是这样的亲近向往,使得叶弋心头之前生出的那一团恼羞成怒,在这一瞬间,突然烟消云散,再也寻不到踪迹,反倒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并弯起嘴角,也开始笑了起来……
*
“温暖,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
眼看着自家小丫头蹑手蹑脚,就要往屋外跑的宋母,一看到就立马虎着脸问了声。
而这边抱着一个饭盒,正小步往门口挪去的温暖,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然后忙不迭地将饭盒往怀里塞去,可不论她怎么努力她都发现没办法将饭盒藏得严严实实,听着自家老妈的脚步正缓缓朝她靠近。
着急之下,小丫头直接就放弃了藏匿的想法,抱紧了饭盒就猛地往外跑去。
“哎,温暖,你跑什么?回来,臭丫头……”
“哎呀,妈,我数学题目不会做跟小佳约好了去问她的,走了走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别担心啊!”
“温暖,温暖!”
宋母追了出来,却只看见小丫头越跑越远的背影,气得她站在门口直接就跺了下脚。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这些都是我妈的拿手好菜,可都是我趁他们不注意,去厨房里偷的,要不是家里的馄饨卖的太好了,我妈指不定早就怀疑了,但我觉得她现在可能也有些察觉了,昨晚还在念叨着家里是不是进老鼠了呢?哈哈哈……”
“来,再喝点鱼汤,是野生的鲫鱼汤呢!特别鲜……”
温暖不断地说着,而坐在她身旁几乎已经将脸全都埋进饭盒里的叶弋基本上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了,只会敷衍地偶尔嗯两声。
一口气吃完了全部饭菜,连一粒米都没剩下的叶弋,等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菜,才终于舒了口气,瘫倒在了地上,幸福地打了个饱嗝。
因为实在是太过幸福了,他甚至连耳边小丫头喋喋不休的炫耀与对校园生活、数学题目的抱怨都能做到毫不在意了。
他也不懂他们两人到底怎么就成了现在这种相处模式了,但好像自从上一次那小丫头给他投喂过自己的炒饭之后,就像是突然有了个奇怪的爱好,有事没事就喜欢从家里偷点吃的喝的给他送来,然后在他吃饭的时候,就蹲坐在他的身边,不断地说着话,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
整个就是个小话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小的一个小丫头怎么就那么能说呢,在路上看见了一朵红色的花都能跟他津津有味地说上半天,又闹人又烦人……
想到这里,叶弋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姑娘,可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嘴角始终都是微微扬着的。
“呀,有萤火虫,你看,小弋哥哥,你快看啊,它们的屁股在发光,哈哈哈……”
忽然,小丫头一下子就蹦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捉。
“你小心点,这里可是危房,地上不少石头钉子,别踩到……”
“哎呀!”
“怎么了?是不是踩到了?我怎么跟你说的,要你小心点,快给我看看,伤到哪里了?我看看有没有出血……”
“你看,萤火虫,我捉到了,给你也看看。”
小温暖转身,神秘兮兮地冲他抬起自己合在一起的双手。
叶弋差点没给这小东西气笑了。
“不看!”
“不要嘛,你看看,你看看啊……”
“不看不看!”
“不看不行,必须要看,你快看啊!”
……
看着已然闹成了一团的两个小的,飘在半空中的温暖轻笑了声,看着那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挣脱了禁锢的萤火虫,摇头晃脑地就这么飞远了,嘴角不由得扬得更高了。
三个月。
原先在这小镇上只停留一晚上就立马离开的叶弋,最后竟然莫名地在这里留了整整三个月。
几乎每天晚上临睡前,他都在提醒自己,这里离京市已经很近了,你应该早点回家了,总这么在外头流浪着算什么事啊,以前小不懂,以为回去就会被唐韵那女人弄死,吓得一直不敢回去,现在长大了,也差不多明白了,不管怎么说,他一个小孩子在外流浪都是最差的选择,他需要接受好的教育,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好让自己越来越强大。除非他真的想以后都不回江家,不然他不可能一直都这样流浪的……
但心里偏偏又会有另外一个人在引诱着他,反正都流浪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了,更别说现在回去,十有八九就是送人头的,唐韵那女人有多狠毒,又有多会演戏,他不会不知道。
于是这样一天天地耽搁下来,三个月过去了。
而这三个月,他几乎是天天都跟那个叫温暖的小丫头待在一起,她给他送饭,送他父亲早就不穿的衣服,甚至连香皂都送过,带他去小镇不远的村子里钓小龙虾,爬树采桑葚,两个人还偷偷摸摸地照了几张大头照,照片里的两人笑容大大的,呆呆的,看上去别提多好笑……
这段日子是他从来经历过的甜蜜与幸福,幸福甜蜜到足够他稀释曾经所遭受的苦难,和支撑自己迎接接下来将近十年的痛苦生活的唯一色彩与动力。
可惜,到底还是要回去啊。
叶弋木愣愣地看着路旁家用电器店最中央的那台液晶电视滚动播放的豪门新闻——
最新消息,江氏未来的继承人江淑婷小姐坠楼昏迷,多次病危通知。
新闻播报过后,出现的便是他那位好继母,唐韵哭泣双眼红肿的采访录像,画面中的她比他六年前失踪的时候还要漂亮,听周遭人的讨论,还说什么人家不亏能嫁豪门,这么漂亮一般人家也养不起啊,不愧是豪门少奶奶,比明星长得还漂亮什么的。
他听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人不断诉说着自己对继女坠楼的痛苦与意想不到,说的过程中几次哽咽不说,说到最后便泪眼朦胧地看向镜头,突然就痛哭了起来。
“小弋,小弋,阿姨知道你能看到的对吗?阿姨知道你能看到的啊……你快回来好不好?你姐姐她,当初你哥哥的最后一面你没见到,阿姨不希望你连你姐姐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小弋……小弋你回来好不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