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母回来的时候,买了肉,买了玩具,还买了布匹。两个小男孩正是闹腾的年龄,一见着妈妈带了好东西回来,噌一声就飞了过去,围着妈妈问今晚是不是要做好吃的。
夏母的眼中,那是她的宝贝,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天使。
可是在夏暖眼中,却像是两只小小的却张牙舞爪的吸血鬼。
夏母疼爱的捏了捏两个小男孩的脸蛋笑道:“可不是嘛,妈买了肉回来,咱们一会儿就好好吃一顿。”扭过头,看着木然在旁边的夏暖,语气立马变得有些冷淡和不耐:“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作绣工?”
夏暖“哦”了一声,便回到屋里拿出样子开始照着做。一下午,灯光昏暗,如同是被遗忘的角落,她都困在屋里,偶尔能看清楚空气中浮游的尘埃,如她自己飘忽不定的前途。外面弟弟们玩的不亦乐乎,累了,夏母就把零嘴拿出来给俩人吃,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夏暖觉得,两个弟弟真是家里的祖宗。
她脖子有些酸疼,放下针线揉了揉,就听见夏母问她:“我听你爸说今天家里来客人了?你怎么没让人家进屋来?”
夏暖保持着平静而谦恭的语气:“江老师还等着和朋友聚会,没时间。”
“江老师?”夏母手上一顿,问道,“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是啊。”夏暖不以为意。
“你刚才说姓什么?”
“江,江河的江。”
夏母念叨了一下,忽然道:“咱们今儿去那家不也是姓江?不会是一家人吧。我听他们管家说,江太太有个儿子在学校里教书呢。”说着她凑近一些,几乎贴在夏暖耳畔,语气中带着奇异的兴奋:“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夏暖看着此时的母亲,她好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稀奇的宝藏,又或者是看到了前路的锦绣繁华,她的眼睛里有狂热的、令人害怕的光,那束光会在某个镜面下形成一把灼热的火焰围困住夏暖。
夏暖越大,越经常接触到这样的目光,她如同一件货品,待价而沽。她心里一颤,如同溺水的人等待中越来越绝望的感觉,神情更加木然而呆滞:“应该不会吧,江老师看起来就是普通人家。”他总是穿着朴素的服装,从没有任何出挑之处。
夏母撇了撇嘴,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心里便有几分气,一边做着手里的活一边冷笑道:“你瞧瞧你,天天一副清高的模样,你一个女孩子可不就得到处打听吗?你要是能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也不瞎你读的这几年书。”
夏暖一言不发,沉静地低着头。
夏母又冷嘲热讽了几句,可是见她木头人一般也说的没劲,一把撂下手里的活儿便出去看望两个宝贝儿子。夏暖听着夏母离去的脚步声,酸疼的双肩缩了缩,眼底有几分悲哀。
回到学校,江北显然对夏暖多了几分兴趣,他有时候会非常绅士地询问夏暖愿不愿意起来朗诵一段英文课文,夏暖起初有些腼腆,后来却也渐渐爱上了抑扬顿挫的英文以及江北望向自己的温柔笑靥。那种笑容是温暖的,也是含蓄的,可是夏暖却还是感觉到了其中的怜惜与关怀。那是她寂冷岁月中难得的属于他人的柔情。
也许只是这短暂的一瞬,可是夏暖想,足以温暖她未来不知终点的人生。
这一年的夏天很是炎热,夏暖怕热,却又有点热伤风,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不舒服,江北注意到她没精打采的,下课大家交作业时,轮到夏暖,江北徐徐的询问着:“你最近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
夏暖为着江北突然开口询问怔楞了几秒,她在家里这几天没有一个人过问过自己。旋而她才回过神连连说道:“我,我没事的。让老师费心了。”说完,手上的作业本轻轻放在讲台上,然后便要离开。
江北唤住她温言道:“夏暖,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夏暖回眸,有些惊奇:“什么事?”
江北笑道:“我朋友,就是上回你见到的官祺,想办一出莎士比亚舞台剧,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试一下角色?”
夏暖指了指自己,透着难以置信:“我?”
“是啊,我觉得你很合适。”江北望着她,心底描摹着夏暖温润的面庞,她的美在于眉心那似有若无的浅浅愁绪。只是几秒后他就唾弃自己的行径,声音恢复了几分肃然,“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去。”
夏暖偏着小脑袋想了想,心里蠢蠢欲动。十六岁的花季,忽然有人对你说,你有机会出演一部舞台剧,就如同做梦一般。“我愿意的,谢谢老师。”她下定决心,对江北深深鞠了一躬,样子有些笨拙的可爱。
江北抿了抿唇,掩饰住眼底的喜悦平静地说着:“没什么,那我们约好周六下午的时候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夏暖应下满怀憧憬地离开校园。江北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却总是不经意间回忆起夏暖的一颦一笑,隔壁国文老师正在津津有味地朗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江北批改作业的钢笔顿了顿,脑海中又开始回想着夏暖娇羞的模样。
他定了定神,觉得这样并不好。夏暖是自己的学生,而且他比夏暖大了将近十岁,实在不应该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是那天晚上,在睡梦中,江北还是不由自主地梦到了少女莞尔微笑,轻靠在身边的那一丝风流袅娜。
而那边夏暖则兴奋地回到家里,她阖上房门,靠在门板上,一手抚在心口处,面上是陶醉和向往的笑靥。连带着今天晚上做针线活也不觉得疲惫了。她归拢了一下成品,然后对着镜子细细打量。她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但是她没什么钱装扮自己,一直都很朴素低调。她的眉眼之间是旧时代女子的温婉沉静,没有现代女性的干练飒爽。她颇有些遗憾。可是即便如此,江老师还是选择了自己去试戏,这让她对自己的容貌更多了一份小小的自信。
这一周她都很努力的背诵着英文。然而,她的热伤风还在持续着,下课不停地咳嗽打喷嚏,她有些着急,毕竟周末就要去面试了,如果还是这样的状态,人家一定不会选择她的,她不能给江老师丢人。
于是她花了钱去买了一些西药,回家吃了,没想到她身体过敏,半夜就觉得自己几乎喘不上气来。夏母听着她难受的声音过来查看,瞧见她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发烫,意识已经微弱。夏母也吓了一跳,赶紧去找夏父商量要不要送医院去,费用这么高,他俩可不愿意掏钱。最后还是夏父去找了夏暖的姑姑说了这事儿,姑姑承诺全权掏医药费夏暖才被送去了医院。只是夏父和夏母看了几眼就离开了。
女儿嘛,死活并不重要。
大夫告诉夏暖的姑姑,她这是严重的过敏反应,要是再晚一会儿,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