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夸,是有一说一!”
翡翠将准备好的水盆给端了过来:“小姐,你洗把手,咱们吃早饭去。”
“我说了不会耽误早饭,对吧?”方琮珠笑着从脸盆里弹了几滴水珠到翡翠脸上:“咦,你才擦了一次那种油,疤痕就浅很多了。”
翡翠摸了摸脸:“是吗?那我得好好谢谢夫人去。”
方琮珠洗了手,和翡翠一块儿朝饭厅那边走,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往外走的方琮亭:“真准备去喊你呢,怕你在家里睡得太舒服,都不准备起床了。”
方正成对儿女要求严格,哪怕是寒冬,也不能睡懒觉,要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这个点儿,一家老小都已经在饭厅里了,就只缺了方琮珠。
“大少爷,小姐是帮你画画儿去呢。”翡翠赶紧帮方琮珠解释清楚:“她说是来了灵感,要先画完才来吃饭。”
“已经画好了?”方琮亭心里欢喜:“琮珠,你这灵感怎么来得这样快?这才多少功夫,就画了一幅图?”
翡翠得意道:“小姐就是心灵手巧!画得和真的一样!”
方琮亭端起饭碗稀里呼噜的喝粥,想要快些吃完过去瞧瞧,却被方正成喝住:“吃饭岂能这般应付!琮珠已经画好了,还会飞了不成?先好好儿吃过饭再说!”
被方正成呵斥了一句,方琮亭这才淡定了些,一直等到方琮珠将饭吃完,兄妹几人这才去了她的内室。
“姐姐的画真是美!”方琮桢进屋子见着那幅画,惊喜出声:“这梅花就跟树上的一样一样!”
他拉住方琮珠的手一个劲的晃:“阿姐,你在家的时候教我画画儿可好?”
方琮珠点了点头:“没问题呀,只要你愿意学就好。”
方琮亭走到画板前边,用手不住比划着,看看截取哪一块更好,方琮珠微微一笑:“大哥,为何一定要小块小块的织成团花形状?若是一块衣料就是一幅画,那意境会有多美。”
方琮亭想了想,双眼放光:“琮珠,你说得没错!”
“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要不要把图案起一点变革,不用传统的,要改良。”
方琮亭点头:“琮珠,确实如此,我们可以稍作变革!”
“我再构思一下,若是用整幅,这画还不够大气。”方琮珠看了看雕花窗外那几树红梅,心中重新做了个构图。
若是像方琮亭说的那样,买主是准备做进出口生意,那便要针对外国人的口味。在他们心里,写意的中国画具有神秘色彩,意境才是最重要的。
西洋画技以写实为主,人物风景,莫不如是。细致到人脸上的每一条肌肤纹理,都力求能如原主,来不得一丝马虎。若是布料出口西洋,再用写实风格,定然引不起洋人的购买欲望。
要的就是与众不同。
方琮珠想了想,让翡翠去拿毛笔过来。
试试看跟着这个学期与邓主任学的中国画入门笔法是否能撑得住这种衣料设计——她被邓主任看中的便是她描出的刺绣底图,邓主任见她天资聪颖,特地教了一些中国画的入门笔法,从芥子园画谱开始,逐渐深入,到一些复杂的山水花鸟。
以前她都是画的小幅,今日来试试大件。
方琮亭在家只呆了一日,又匆匆忙忙回了上海。
他着急将方琮珠设计出来的踏雪寻梅图送给那位客户去看。
方琮珠让他不用太着急,毕竟她还只画了两版构图,要弄得细致些方才更好:“大哥,设计这事情不是一次就能搞定的,还得要仔细打磨。”
“没事,我觉得你这种就很好了。”方琮亭说得斩钉截铁:“对方要得着急,正月底就要第一批货,后边每个月还要求出一批,我先拿了你这图案让他去看看,若是通过了,那就可以回来让工人们开工了。”
方正成看到儿子这般雷厉风行,也甚是欢喜:“是该速度一些,做事情怎么能拖拖拉拉。”
心里掂量着,究竟还是男子做事果断,琮珠便是念了大学,也照样成不了气候,做事优柔寡断,可能是女子天性所然。
见着方正成与方琮亭都这般决断,方琮珠觉得自己再说也是多余,只能缄口不言。
她心里头,却还是担心方琮亭这笔生意的。
忽然在腊月里签下了合约,虽说给了一千块大洋做定金,可还是让她没有底。
一般说来丝绸产业是盛春以后才进入了行业高峰期,因为这时候新丝已经上市,这蚕茧的本钱要少一些,然而到了冬季,原材料找起来很困难,除非厂里自己储存了充足的货源还差不多。
方琮珠不知道方家到底有多少底子,可总觉得忽然在腊月里定下这种合同,有些蹊跷。
然而方正成与方琮亭都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她也没法与他们争执下去。
“琮桢,你能不能带阿姐去厂里瞧瞧?”
虽然没有决定权,方琮珠觉得还是应该到方氏织造厂去检查一下,看看原材料是否充足,还要与那些老师傅讨论如何织出这种图案来——毕竟以前的丝绸图案排版简单紧凑,而她这幅踏雪寻梅图十分写意。
“好啊好啊!”
方琮桢放下画笔,跑到洗脸架那边,踮着脚尖伸出手,翡翠赶紧跑到那边,倒了些热水到盆里:“二少爷,我来帮你洗吧。”
“翡翠,我都是大人了,不用你帮忙了。”方琮桢老气横秋的拒绝了他,将手伸进盆里擦了擦,淡淡的黑色在水里荡漾开去,一丝丝浓灰颜色。
洗干净手,方琮桢把放在椅子背上的红色围巾戴好,他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夹棉长衫,里边套着小棉袄,小身子鼓鼓囊囊的,十分可爱。
“阿姐,咱们走吧。”方琮桢走到了方琮珠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咱们家的机器,好大好大的机器!”
“好啊。”方琮珠笑着点了点头:“我跟在你后边去开开眼界!”
方夫人得知女儿儿子要去自家厂子,赶紧让老金开车去送:“外边可冷着呢,坐汽车舒服一点儿,至少不吹风。”
洋人这东西真是做得精巧,一个大壳子就把风给挡在外头了,不像中国人习惯坐的轿子,总有冷风从那缝隙里灌进来,冬天坐轿子,还得捂着个汤婆子取暖。
方家的织造厂离家没多远,不到三里路,坐汽车过去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下得车来,方琮珠见着前边有一线连绵的院墙,老远就能听着里边有轰隆隆的声响。
方琮桢拉着她的手朝前边走了去,到了大门口,看门的都认识他,殷勤的和他打着招呼:“二少爷,今天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