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是打他忘乎所以,竟有那么一瞬动摇了心神。
他抬起袖子,快速的抹了一把脸,抽了抽鼻子,“羽儿,大仇得报,你可以瞑目了,来世擦亮眼,找个好人吧。”
温旭踉跄着下楼,步伐如同坠了千斤,被迫成长,被迫成熟,原是这般的痛苦……
贾莹姐妹搀扶着贾科登上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父女三人才收起了脸上的悲痛。
贾莹讥讽的勾起嘴角,冷笑道:“今日真是痛快,终于解了我心头之恨!”
因为宣亲王的打压,贾科无法从仕,曾经的才子硬生生被折断翅膀,无法施展心中的宏图伟愿,甚至一度只能靠着家产度日。
傅蓉更是仗着被封为临安郡主,对贾府中人不假辞色,颐指气使。
贾茉冷然一笑,两个小梨涡看起来不再可爱,而是透着一种阴森,“我们终于能为四弟报仇了,贾蓉终于得到报应了。”
贾科眼中划过一丝黯然的冷戾,他的儿子年仅两岁时就被贾蓉扔进湖中生生溺死。
宣亲王不但不管,反是责令他们对外只能说四公子失足落水,否则便要贾府所有人陪葬。
他怕妻女再步入后尘,便携家离京,不敢再回。
若非此番有人找上他,只怕他在宣亲王死之前都不敢再回京,更不敢奢求能为儿子报仇。
他与昭阳是恩爱的,以前他也十分疼爱贾蓉这个女儿。
可他还要延续贾家的香火,他不可能为昭阳守一辈子的身,终身不娶。
贾蓉曾是个可爱的女孩,可自从她被领去宣亲王府开始,她就变得越发的偏激,越发的让人感到恐怖。
不管是莹儿还是茉儿都被她欺负过,甚至奶娘曾在只有六个月大的茉儿口中发现了一个尚未剥皮的栗子,若非奶娘发现的早,只怕茉儿也早就夭折了。
他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就是如此一点点变淡,直至变成了恨!
今日他不后悔……
……
宣亲王得知此事后,立刻进宫面圣。
得知建明帝将傅蓉丢进了大理寺后,宣亲王的满腔怒火终于无法隐忍,就差指着建明帝的鼻子骂他小兔崽子了。
陈总管几次要打断他,都被建明帝制止了。
建明帝静静的听完了宣亲王的抱怨,直到他气呼呼的止了声,建明帝才不紧不慢的道:“朕曾给过她机会,若她乖乖回了贾府,朕不会要她的命。
可她私自逃离,落入匪窝,后又被你接回宣亲王府,你真当这些事朕都不知情吗?
有些事,朕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就如皇叔让人火烧画舫,朕也未曾与皇叔说过,对吗?”
宣王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陡然一变,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你……”
他竟然全知道?
“陛下,没有证据的事您可不能乱说!”
宣亲王担心建明帝是在诈他,故作冷静,建明帝却只心平气和的笑了笑,“皇叔,朕今日并不想与你争执,只是想与你讲讲心里话。
你当初为临安请封郡主,朕允许了,可你却将临安娇惯的比朕的公主们都张扬傲慢。
皇叔,在你心里,临安可是比玉华她们更高贵?”
宣亲王的确这般作想,因为他是先祖爷的嫡子,是皇后所出,哪里看得上如建明帝这等身份的皇子。
建明帝向后倚了倚,目光冰冷平静,“皇叔,这么多年你都忘了一件事,不管你出身如何,朕,才是这个大梁的帝王,朕的儿子女儿们才是真正的天子骄子,不容人欺!
皇叔,朕忍了太多年了,真的不想再忍了……”
建明帝平和的语气让宣亲王觉得毛骨悚然,在看到陈总管端出的托盘时,他的瞳孔猛然缩起,“傅棱,你要毒死我?我可是你的皇叔,是皇族的族长!”
“欺君之罪若还不够,便加上皇叔曾在宫中放火,谋杀皇嗣的罪名,哪一条足以赐死。”
“你有什么证据……”
建明帝摇头打断宣亲王,“皇叔,朕今日不是来与皇叔讲证据的。
早在皇叔进宫时,朕便已经下旨将皇叔的罪行昭告天下了。
临安假死是真,欺君确凿,皇叔以为皇室那些老东西还敢为您说话吗?”
建明帝抬抬手,示意陈总管呈上酒樽。
他起身,站在高台俯视着宣亲王,眸光冷漠无情,“皇叔,今日入宫便将命留下吧,朕会厚葬你的。”
宣亲王仰天,冷然大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所有帝王都是过河拆桥之人!”
建明帝的嘴角平缓的牵起一抹弧度,“皇叔,你错了。
被烹的走狗是因为它对主人露出了尖牙,藏起的良弓是因为它瞄错了方向。
皇叔,不是朕不容你,是你所行之事无法让朕所容!”
望着托盘上的酒樽,望着冷面的帝王,宣亲王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今生无法再护蓉儿了。
毒酒入肠,他心生了悔意。
只他并非后悔未曾忠心臣服建明帝,而是后悔他惯坏了蓉儿,致使蓉儿沦落至此。
是他害了她啊!
建明二十三年,宣亲王谋害皇嗣,犯下欺君之罪,赐毒酒,薨。
大理寺中,傅蓉不停的叫喊着要见宣亲王,大理寺的衙役却都只拿她当做透明人般,全然无视。
直到她哑了嗓子,失了力气,才瘫坐在潮湿的稻草垫。
“呦,大姐姐竟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啊,啧啧啧,这可真是难得呀!”
傅蓉抬头,看到的是贾莹贾茉两姐妹。
她没说话,只用一双眼狠狠瞪着她们。
贾茉拍拍心口,故作害怕,“大姐姐可是生气了,是不是想着待出去后一定要宣亲王来收拾我们?”
贾莹笑若银铃,开怀不已,“三妹,你就别再戳大姐姐的伤心事了。
宣亲王被赐毒酒,已经死了,你总提这件事多伤大姐姐的心啊!”
“你说什么?我外祖父怎么了?”傅蓉猛地起身,目眦欲咧。
“大姐姐还不知道呀!”贾茉抿唇一笑,“宣亲王已经死了,大姐姐再也没有靠山了,以后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不对,你瞧我说的都是什么,大姐姐明明连以后都没有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祖父怎么会死,他可是皇室的族长,谁敢杀他?”傅蓉彻底慌了,怕了。
没有了外祖父,她还拿什么与顾锦璃抗衡!
“呵!”贾莹讥笑道:“皇室族长又如何,还能大得过陛下吗?
你不自量力招惹良王妃,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陛下已经下了圣旨,不日将你凌迟处死,届时我们一定会去送你的,大姐姐!”
“不!不!”傅蓉仿若陷入了疯癫,她捂着耳朵用力摇头,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和脸,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贾茉眯着眼睛,蹙起了眉,指着傅蓉道:“二姐,你看她的脸。”
牢中光线昏暗,刚才傅蓉的头发又凌乱的披在脸上,她们未能看清她的容貌。
可此番傅蓉抓起了头发,她们才借着昏暗的光看清傅蓉的脸。
她脸上的肌肤仿佛变成了干裂的土地,本应弹润的脸蛋变得犹如老妪,满是褶皱。
“你的脸怎么回事?”
傅蓉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她瞳孔一缩,试探着摸向自己的脸,掌心触及的手感让她惊声尖叫起来。
“我的脸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恢复了美貌,我是大梁第一美人,我明明顾锦璃还美才对!
怎么会!怎么会!”
她自然不知道,箫素为了能尽快利用上她这颗棋子,给加倍用了猛药。
效果虽然显著,但危害极大,且不能停药,否则皮肤便会立刻衰老。
傅蓉失去了美貌,失去了唯一能够仰仗的人,整个人状若疯癫,不停的尖叫哀嚎。
贾莹和贾茉见状都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衙役担心犯人会自残,忙用上了蒙汗药,让她老老实实睡下,免得行刑前出事。
今日的傅蓉再无尊荣可言,姐妹两人相视一眼,贾茉笑着道:“二姐可解气了?”
贾莹挽起袖子,手臂上有一条长达几寸的疤痕,那伤疤已隔多年,看上去依然狰狞。
这是她七岁时被傅蓉用匕首划伤的,当时宣亲王看了只淡淡说了句,“小孩子玩闹难免有磕碰,又没伤在脸上,无甚大事。”
可明明有一次她被傅蓉追打的急了,还了手,她不过推了傅蓉一下,便被傅蓉身边的妈妈打了十多个耳光,直至昏迷。
贾莹放下衣袖,冷冷的扫了傅蓉一眼,心满意足的与妹妹挽手离开。
她们童年的噩梦终于终止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傅蓉的报应也终于来了!
傅蓉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竟是被生生冻醒的。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还有一堆人嘈杂不停的议论声。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攒动的人群。
冷风吹过,她瑟瑟发抖,清醒了几分,低垂下头,看到的竟是自己被大网包住,不着寸缕的身体。
她猛然惊醒,想起贾莹来奚落她时,似乎与她说了“凌迟”二字?
可她当时受到了太大的打击,一时未曾入心。
刑台底下女子对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男子则不怀好意,对她的身体评头论足。
甚至有人毫无顾忌的嘲笑道:“别看犯人的脸长得不怎么样,这身体可真是不错。
若是蒙上了脸,咱们看的就更舒服了,是不是!”
她羞愤,惊恐,怨怼,嫉恨,只这一切在刀片落在她身上的瞬间都消散无踪,只下了没有穷尽的痛苦。
一片一片的肉从她身上掉落,似乎象征着她这辈子所犯下的一个又一个罪过,代表她曾经伤害过的一个又一个人。
可她对有些人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唯有以死谢罪,以命偿命。
她尖叫着,嘶喊着,可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人已经不再了,直至她变成森森白骨,没有了气息,也没有人会再为她流下一滴眼泪……